作家网

首页 > 散文诗 > 正文

站在黄昏的门槛上(十二章)

站在黄昏的门槛上(十二章)

 

作者:程永红

 

守候的风度

 

  美人迟暮,抖出昏黄的污渍,染脏日影一天绞尽脑汁漂亮的签名。

  丛林陷入渐渐扭曲的一片幽冥,那树叶反哺树根,液汁地下漫延渗透的喘息,听着也并不使人放心。

 

  在五月鲜花展览的入口处,我守候着昨日的风度。

  岸边灯火送出你漆黑的眼睛,让白云梦里与星光交易的行踪展露无遗。

 

  抵压夜的胸脯,晚秋曾经的池塘,掠过我心愿鸟儿二月的颜色。

  在你叫出我名字的某个回环往复的浪谷,一株火焰树虚空中结出记忆的无花果。

 

  竹篮打水。

  而今,你是墙上滴答挑剔的一勾弯弯的冷月。 一切如鸟儿渡江的影像的推移,被风中之心用泪湖和镜湖一一摄录。

 

站在黄昏的门槛上

 

  茉莉花熏香的白天,一只花猫站在红砖砌成的矮墙上若有所思,末了,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便跳到邻居院子里匆匆走了。

  很快,在黄昏的门槛上它又来了。

 

  它安静地蹲坐着,内外都显得非常柔顺,女皇一样,尾巴向前盘绕,围护着它自以为是的富于情感的四条腿。

  为了引起我足够的重视,它突然冲我叫了一声女中音。我立即明白它的意思。

  我从餐桌的盘子里拎起一条炸鱼;为了让它晓得我将远离恶意目前只有好意,我把炸鱼特意在空中晃了几下,心想,待会儿我的晚餐扑向你的时候,你可要好好把握喔!

  我扔——且慢,女皇一样的花猫似乎在我动作的惯性里,预测到后来的什么不详的苗头,它霍地站起,神色不安,举止滑稽。怔怔地好像在记忆库检索,和我一样的人物是否与它有过什么什么恩怨,是否伤害过它的同类。由于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很快,它又重新落座。随时间变化的炯眼又暗暗看上空中的那条炸鱼。

  为了报答它的充分信任,我决定立即把炸鱼脱手给它。噗的一声,炸鱼朝花猫指定的地方半弧形飞去。不曾想,女皇一般的花猫见状只给我报答这么一句:你好恐惧。便伤心欲绝地逃的无影无踪了。

 

  我站在黄昏的门槛上,面对扑面而来的茫茫夜色喃喃自语:你是如此可爱,近在眼前,我又是如此希望讨你喜欢。可惜我们不是同类,欣赏距离之美,恐怕遥遥无期。

 

蝙蝠之心

 

  闭眼后没有路灯照看的夜奔向十二点。

  冬天已去,春天来得格外疲软;黑暗中我感觉,去年夏天的电风扇仍趴在某个犄角;墙边做梦的一摞书闷声不响,好似自重的考古学者在恐龙骨架的现场;窗帘飘动,像它自己在梦呓;探头进屋的风儿寻不到记忆里任何有价值的气味;但它走时,我忍不住追了上前。

 

  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如鬼魂空洞的思想;五米路一条狗的尾翼缠住它自己的头;两只发春猫在院子盆景里说悄悄话话,时辰在白漆的栏杆偷听。

  从三岔路口到屋后龙眼树林的距离,走投无路的浪子仅需三十秒;直走下去,如果不及时拐弯,学校的围墙就要把你给轰回去,那你白天的眼睛算是白长了。

  转弯,你来得及往东,紧贴枇杷树让出的一块草甸,这下你可要走到尽头了。

 

  眼前七拐八弯通往北山福宝陵园的村级水泥路,也通往南面菜市场。不论生死朝东几米下几级台阶,观音堂前那棵大榕树,高度和广度营收的资本比爷爷还要大三倍哩;气根的胡须编成花篮,够你和你的情人投入荡秋千。

  钢管支持的戏台,天黑此刻没有人,没有鸟,若是有鸟,山中的龙眼树定会打起呼噜抗议。此刻,野鸡应该睡在草丛自己的安乐窝里,不必担心弹弓,附近有几座孤坟守着。

 

  现在是凌晨一点钟。

  黄昏庙内财神爷吃香的时候,现在旁边一个鬼影子也找不到;街上所有的店铺全打烊了。新桥中央曾经的落水鬼不可能也不愿浮上来唱——涛声依旧。

  车站里头没有车,没有我和他,只有你、你月亮吸烟的动作太粗鲁了,整个天空都被你熏倒;星儿们发火吧,这样的夜,寂静就像一团火惊醒梦中人。

  贼坡后,如今新楼层住满新居民;小时候雨后时而露骨的红土层,早已不是当年十九路军兄弟们的葬身之地。

  旧桥十个不一样桥墩南北跨越,南面两个原貌桥墩乃当年轰炸的遗存……

 

  那么,梦游的胎儿,回来吧,回到小屋安居你的胎盘。睡吧,别害怕扯出带血的黎明。睡啊,你这不安分的蝙蝠之心。

 

白描的日子

 

  天气转凉。

  五月的南风迟疑地撞击着窗玻璃。一楼,老父亲的拐杖敲响下午三点半。院子前,贯穿东西的五米路上,那个叫金珠的女人在劈柴;可冒着白色烟雾往西扩散的却是她家的北面我堂兄家。

  她的丈夫腿脚不灵,脑子反应总比别人慢了那么半拍。从前,他可是本村第一个开上大型拖拉机的人。

 

  供销社转角处,九十一岁阿雅的上门女婿与一位小商贩正在下棋。阿雅的女婿约六十五岁,复员军人,脾气暴烈,至今身强力壮。他早年与人合股做捞沙机,后来开三轮摩托载人货运。目前在本城新建的一所疯人院做门房。

 

  万年青资本丰厚的墙外,一只搞不清闹钟含义的公鸡不合时宜放开喉咙。

  沿着棚架向上蔓延的火龙果神采奕奕,居高临下独占一片风光。

  远处,几位大妈大声议论晚上的饭菜,孙子的优缺点;接踵而来的路灯下,伴随一支支情曲,她们一个个扭腰抡胯,广场舞准时操练。

 

  天空暗沉,好似古老的思想被流水的时辰所雕塑。虽然太阳被蒙蔽,根据常识,我知道,现在的日子仍是白天在统治。

 

白狼

 

  最后一瞥一般凄凉。

  一只蟾蜍离开幽人温热的怀抱向下俯冲,向人间,追索美与永恒的更新签证。

  经过臭氧层幕后的料理和整容,瞧,他来了——一匹发光的白狼天上来,从北方冬眠的深处来。

 

  他云吼着,声带震颤如敲钟人诚恳的警告。他一路走走嗅嗅,既随口嘲弄深秋耿直的残骸,又迂回留心,垂涎七月丰满酮体的多汁。

  溯流而上。他一脚踏在三月虚掩的门槛,龇牙咧嘴,毛发竖立。那怨恨悠长的嚎叫,像生命最初的恳求;像报复;像记忆美好的海洋被抽走了定海神针。

  末了,他毅然扑向春风诱惑的可爱小手——冷不防,地下忽然冒出温柔的二月剪刀,痛痛快快划入他的脖颈。

 

  他已经死去。

  而月宫里的那位玉美人,多年以后,仍旧竭力否认这一点。

 

忘川之滨

 

  让我描绘一个好去处。

  这里,就像在你的心愿里,没有狮子大开口的坟墓,没有倩女幽魂雀跃在秋梢,没有谁的一声咳嗽惊动活埋的纸上谈兵,没有黄泉酿造红酒使死人兜售地下的羞愧,没有眼泪在背后收拾黎明的星辰;这里的世界没有干裂的桃花源,没有岛国的芬芳供给一片浮云消化,没有伊拉克的俘虏倒立牵挂昔日的空中花园,没有一辆金坦克驶入特洛伊遥望的暮光之城,没有呼啸的黑鹰啄食温顺的植物人。

 

  在这个如此完美的好去处,我既不是涂抹橄榄油的罗马角斗士,不是庞贝古城与情人相拥在遗址被雕塑而亡的王子,不是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也不是伪善的英国人,美国人,不是使人揪心的非洲人,复活岛人。

  我是纯粹稀薄的太空人,宇宙幽默如哑巴,我与他交往分文不花;自然,我也不是什么超人,疯子,更不是昨夜风传逃逸的月中人,我是神的婴儿,尽管从未被诞生。

  归根结底,我是活着痛苦的人。

 

  好去处就在这里等你来爱。

  如果你在人海偶遇一段浮木,而且其中恰有洞孔,请你把握时机坚定以自己的头颅闯入,组成天神的翅膀,因为,这将是你投石问路最明睿的接洽——好去处可不是芝麻开门那么简单。

 

  那么来吧,走进我草拟的蓝图里。

  或者说不,根据自己沉痛的历史,创造另一种和平安宁的未来。

 

黑得发亮的女人

 

  夜,这位皮肤黑得发亮的女人,此刻睡着了。她微闭眼睛,神情疲乏,口衔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舒坦在大海摇篮曲的岸边,呼吸精和,酣梦甜美。她的白昼,那充满忧思的起伏身躯,仿佛爱之实验室辛苦操劳的结晶,散发出馥郁的香气,驱使她理想的阳光继续向贫乏宣战。

  向前,向上,向烈焰腾腾风云变幻的壮美之境界挺进。

  听,无声的律动震颤在穹庐的消音室。

 

  夜,我闭上眼睛发现的多情女人,安睡吧,放下你包含酸痛的躬背的托举,停止你左右摇摆心魂不宁的舞蹈。

  你累了,歇了吧;别担心,有我准点守候着你,只为明天,哦明天,你会因为我对你重新的认识,而倍感欣慰。

  此刻,夜,我的母亲,睡吧;愿宁静,安详永远把你陪伴。

 

神鸟

 

  清晨在鸟鸣声中醒来。

  睁开迷糊眼睛,只见一只没有拿着请柬的喜鹊,表情轻松,神闲气定,游方僧似得公然在我的窗台念经布道。

  岂有此理!我在床上弹射起来。

  我恼怒这位不速之客,既打扰我春宵一刻千金的情人梦,又让我接下来有可能实现的白日发财梦化为泡影。

  此刻,无论它是哪位神魔派出的精通恶作剧的小丑,我都想跳过去狠狠揍它。

 

  可是慢着。昨晚入睡前看搜神记有一则已经应验的故事,为我偏狭的脑洞打开另一个出口。

  于是,我模仿故事里的主人公默默祷告。

 

  天性喜欢在高明的空中接受云彩熏陶的羽人哟,你意外的垂青降临,来自于我夜以继日意识流希望的呼唤。

  如果你来,预示着我今后源源不断的财运,请你五分钟后仍呆在那里;如果你来宣告灵感的去向,预言我将是公鸡一样的行吟诗人,请你五秒之内离开那里。

 

  祷告完毕,我从旁边的床头柜抓取一根香烟小心点燃。突然,一道如山的阴影挤破房门压迫我的全身。

  她以训练有素的流利的乌鸦嘴凭空咬着我烟雾熏黄的鼻翼,高声斥责道:哎呦,你这没记性的老混球!你准备把被褥烫成几个花样,你的神经才肯停止折腾……

 

  就这样,那只早晨或许会为我送来好运的神鸟,倏然飞走不见了。

  我想,今后它也不敢再回来了。

  哎,白白浪费,我的这些侦探一般充满悬念的黑体字。

 

夜阑的心跳

 

  寂静像耳膜被夜老虎穿破。

  凌晨两点半,一位老妇人拖着哭腔,不断重复呼唤亲人名字的声音,坚定缓慢地折磨着左邻右舍悲悯的神经。

  她的语气凄怆而急促,涵盖了一生的自责,恐惧,绝望和最后的恳求。

  持续十几分钟后,她终于得到,住在上层同样为女人的儿媳粗野的回应。

 

  你瞎嚷嚷什么?半夜三更的,你喊疼,也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就不能,在白天闲暇那会儿疼起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

  用岁数累积的德行敲诈我们!

  你很疼,是吗?真疼啊,可我们又不是什么神仙……

 

  自始至终,我没有听见二楼以上老妇人的儿子,孙子孙女以及曾孙他们,其中任何一位的有力反响。

  寂静像耳膜被夜老虎穿破。

  也许,她的亲人们,此刻正忙碌着酝酿明天的美梦。

  也可能他们在昏蒙的眠床,确实是,睡过头了——

 

虚拟的爱情

 

  入夜,失落爱情的人们跌跌撞撞,寻觅曾经的温馨小屋。虚拟的爱人,梦中甜蜜沿着星空的额头汩汩流出。

  醒来惊诧惆怅,只见充满敌意的床头灯,嘲弄地瞪着她们单薄的身影,瞬时,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难道昔日重现,仅仅是,青橄榄与雪花昏蒙时刻糅合的记忆?

  天堂或极乐世界,不过是奢华酒店的金字招牌。倘若里面滚动不信任的目光,再靓丽的风景也只是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怎比那朴素简约细水长流的小桥人家。

  光阴行进的道路两旁,堆满五颜六色贵重的负担。花瓣雨的密码说不出通俗易懂的幸福感。

  特别当春天使者,那来自南海飘来的云骑士,不停咳嗽在这来历不明的冬季枝头。

 

怜悯之心

 

  秋声洪亮从天空布施金种子的的上午,我在院子里发现一只练习飞行的小麻雀。好似走出校门刚刚踏入职场的愣头青那样自信又忐忑,在山茶花枝叶间小家伙看见大人物猛然吃惊,它扑棱一下冲天而起,不料却遭到头顶晾衣竹竿一声断喝的警告。它晕乎乎傻乎乎贴着矮墙跟乱窜,最后挤入下水管缝隙窃以为万事大吉。

  我蹲下身子伸手探索。

  我有的是时间,游戏是无聊和智力合作的怪胎。说真的,比起日前那位举世闻名脱口秀的“只要我愿意, 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一千万人 。由于怜悯,我没有那么做”的菩萨心肠来,我现在的想法,仅仅是捉住小麻雀,像丛林第一课那样教训它,然后放飞它。瞧啊!这是在我的院子里,我有自由有权也有手段这么干。

 

  探索,发现。小家伙不见了。

  它在芦荟上。我扑上去。

  噗哧,它的身影投入墙角土地公的怀抱,兴许在寻求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道的帮助。可是,很显然 ,土地公也是我家收买来的。

  触手可及的神灵出卖了它。

 

  此刻,四楼铁皮屋顶雀跃十几只亲朋好友一样的同类,它们群情激奋,振振有词。但居高临下的胆怯使它们心有余力不足,虽然强于那些为了给自己品牌做广告而乐于报数的慈善家。

  我虚拳把握着小家伙。待它探出好奇心的脑袋,我朝它吹了一口人气,继而松开手指,愣头青愉快地飞了!

 

  坐在明亮的二楼厅堂,茶杯磕碰牙齿瞬间,一激灵,我刷新了那位万众瞩目脱口秀的格言警句。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死小生命。由于怜悯,我让它愉快地,飞了——”

 

早春

 

  春天已经来临,年轻的面庞化解沮丧。

  我忽然看见院子里的玫瑰花昂首怒放,山茶花迟到的花苞游戏着阳光。

 

  多么欣慰,这是苏醒的生命奇迹在吟哦,在歌唱,就像浪子扣问心灵终于找回家的方向的第一声啼哭。

  这小小的几朵音符一般的颤动,仿佛土壤深处隐匿的豆蔻年华崭露头角。

  这里,不需要蓝云的提醒,不需要鸟儿牵线搭桥,不需要帘幕背后谁在鼓吹,你喜悦的形象自会赢得短墙上公鸡不时的喝彩。

  春风捎来无量的好消息,你去年离别的时辰早已无影无踪。缥缈的故事里不再有你,沉甸甸的心愿沿着叶脉朝天空鸣放。

 

  爱情公寓敞开大门,清晨,你的脚印温存守候一方的风度。

 

  程永红  笔名 九月生  福建莆田人。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作家网新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