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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毛的诗歌


阿毛诗歌欣赏(25首)
    
阿毛,做过宣传干事、文学编辑,2003年转入专业创作。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9—2010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2011年参加第三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12年10月-11月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活动。现居武汉。
    
作品有诗集《为水所伤》、《至上的星星》、《我的时光俪歌》、《旋转的镜面》、《变奏》、《阿毛诗选》(汉英对照),散文集《影像的火车》、《石头的激情》、《苹果的法则》,长篇小说《谁带我回家》、《在爱中永生》等。诗歌入选近两百种文集、年鉴及感动大学生的读本。曾获2007年度诗歌奖、第七届华文青年诗人奖、中国2009年最佳爱情诗奖、2012•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屈原文艺奖等。有诗歌被翻译成多种语言。
 
 
《唱  法》
 
轻柔的晨光,和不轻易
看见的雨雾
隔着一阵风,两阵风,三阵风……
沐浴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
和树上数只婉转的笛音。
先是用目光,然后用手指,
我也加入这合唱。
 
它们唱的是:绿色的树上,结着金色的果子。
我唱的是:白色的纸上,长着黑色的钻石。
 
 
《岁月签收》
 
寄给你明月;
寄给你祝福;
寄给你枕边的呢喃,
和永远听不见的声音;
寄给你落花;
寄给你流水;
寄给你抓不住的风;
和看不见的人儿;
寄给你弄丢的爱情,
和走散的儿女;
寄给你苍颜,浊泪;
寄给你骨肉,尘土。
从今以后,不怨恨
只感恩。
 
 
《多么爱》
 
我多么爱啊,
所以用尽世间所有的词。
以前,我用得最多的是形容词,
其次是动词。
那时候,我拥有星星
那样多的形容词和动词。
现在,我用得最多的是名词,
也只剩下名词。
昔日丰满的血肉之躯,
只剩下一张带血的皮,和一把嶙峋的骨头。
 
白天我写诗,是替不能再爱之人,
还原夜晚的盛宴,
是用骨中之磷,点燃星星和露珠;
晚上我写诗,是用滴血之皮,
替不能倒流的时光,
还原青春的天空和大地。
我多么爱啊,
所以用尽了剩下的名词,
也用尽了这血肉之躯。
 
 
《取  暖》
 
是谁说,“你一个人冷。”
是的,我,一个人,冷。
我想,我还是抱住自己,
就当双肩上放着的是你的手臂。
就当你的手臂在旋转我的身体:
就这样闭着双目——
头发旋转起来,
裙子旋转起来;
血和泪,幸福和温暖旋转起来。
“你还冷吗?”
我似乎不冷了。
让我的双手爱着我的双肩,
就像你爱我。
 
 
《傍晚十四行》
 
天就要黑了,
蜜蜂已经放弃了花,趁夜色
忙于安置它们的蜇针。
 
我走在艺校的门口,看见
一些眼神的海水,欲火,和毒汁
追赶一些年轻的身体。
 
“如果你们跟随我,
就会驱散这些不堪的暮色。”
灯光,以及无人翻阅的诗集,
虽然不说话,但有教益。
 
现在,我要回家,
趁夜色还没有覆盖大地之前,
写下这首不能救命的诗,
这首脆弱的诗。
 
 
《病   因》
 
这些年,兄弟姐妹们
都到了城市,无人
去打理乡村,和破损的风筝。
 
桃花很快就谢了,油菜花
那么无力,像乡村
空下来的老屋。
 
祖坟,也疏于照料,
只在年关或清明,
才有拜祭的子孙。
 
……老了,我爱过的都老了,
路变窄了,河变浊了。
 
我在没有乡音的
都市,空落落的心里总是疼,
眼泪,成为身体的另一种形式。
 
这些和那些,
一并成了我的心病。
 
为了被医治,我不间断地
发狂,写诗。
 
 
《波斯猫》
 
邻居家的波斯猫在楼梯扶手上坐着,
两只眼睛望着我,
两只眼睛——
冰蓝,或者宝石蓝,或者孔雀蓝,
或者变幻成色谱中找不到的一种绿。
 
这些被我从衣服上爱到诗歌里的颜色,
在别人家的猫眼里。
“喵——喵……”
两粒可爱的钻石陈列在橱窗里……
 
我并不曾俯身,摘取,或者购买,
但它的利爪抓了我的坤包,
还要来抓我的脸和头发。
 
正是优雅,或一脸的道德感,
使我们疏于防范。
 
 
《大雪天和一列安娜的火车》
 
 他们在呵气,在道路拥塞的大雪天,
忘掉了童年的红脸蛋和长鼻濞。
 
你堆的雪人不是拷贝,
它拥有时间的私人性质:
 
两粒女人的纽扣做的眼睛,一枝唇膏做的鼻子,
爱上了雪,和一个男孩的变声期。
 
穿黄褂的人在铲雪,
公汽里,穿羽绒服的女孩在接听
 
一个来自热带海滨的电话:
约定一场雪花飘飞的婚礼。
 
冷手无法弹出钢琴的动物性
——我单身的女友,低声啜泣:
 
她已开出一列安娜的火车,
却找不到托尔斯泰的足迹……
 
如此雪天,我不私奔,只想好好地爱一个人,
或者写一首流传千古的诗。
 
 
《夏  娃》
 
 一根被随手卸下的肋骨,在昏暗处生锈,
被看一眼就流泪,
 
被抚摸一下,就发出嘎吱声响:
影子走过旧木地板,很快就坍塌。
 
那根肋骨,和丢弃她的身体互称为爱人,
从创世纪到现在,和将来。
 
多么脆弱的爱人,通过性生活,
流汗,治愈感冒和孤独。
 
世界还是太无聊、太贫乏,
致使更多的人,生而为敌。
 
“妈妈,我不要婚姻。
橄榄花冠,也掩饰不住彼此的杀机。”
 
 
《提线木偶》
 
早晨不读诗书,
中午不背历史,
晚上不弹琴。
 
学龄儿童做提线木偶,
明天美术课的木偶剧:
 
有人提线,
有人旁白。
 
天真的手势,稚嫩的童音,
罩住木偶不变的表情,
和诙谐的四肢,
 
“敬个礼,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木偶不能玩陀螺,
儿童不能写爱情小说。
 
我锁着精美的书、碟,
等他长大。
 
如同父母藏着他们的背离,
等孩子长大。
 
无需提线,
他们自己唱,自己走,
 
走过变声期,和感情森林,
碰到的狼外婆,
 
经多次美容成亮丽的女子,
和蛊媚的狐狸。
 
母亲身上掉下的肉,被她们
以爱的名义,叼走了……
 
木偶成为真人,
成为成年人的聊斋。
 
咿呀,木偶!爱人,贱人!
用针扎一扎,疼不疼?
 
我非但拥有一个作家的一只笔,
还拥有一位母亲的十万根胸针!
 
 
《玻璃器皿》
 
它的美是必须空着,
必须干净而脆弱。
 
明亮的光线覆盖它:
像卷心菜那么舒慵,
 
或莲花那么圣洁
的样子。
 
但爱的唇不能吻它,
一颗不能碰撞的心;
 
被聚焦的夜半之光,
华服下的利器!
 
坐不能拥江山,
站不能爱人类!
 
这低泣的洞口,
这悲悯的母性。
 
你们用它盛空气或糖果,
我用它盛眼泪或火。
 
 
《孤独症》
 
歌曲哼完了,
频道搜遍了,
书页翻卷了,
床榻睡晕了,
衣衫倦怠,
头发一团糟……
嗨,很久没写惊人的句子。
你发来短信,
我在阳台上剪去多余的花枝,
向外抛。
 
 
《独角戏》
 
亲爱的,本来是两个人的戏,
你让我一个人唱。
 
本来是两个家庭的事,
你让我一个人担。
 
本来是一个国家的事,
你把无数个国度给我。
 
本来是灵魂的事,
你把肉体给我。
 
本来是大地的事,
你把天空给我。
 
本来是芳草的事,
你把天涯给我。
 
本来是海洋的事,
你把海啸给我。
 
本来是地震的事,
你把尸体给我。
 
本来是医院的事,
你把葬场给我。
 
本来是尘土的事,
你把墓碑给我。
 
……黄沙漫过来了,覆盖尘土。
亲爱的,独角戏也要唱完了。
 
 
《高大的白杨树》
 
 一段美妙的时光:
文字与电流押韵。
 
她因兴奋
而用了太多的行内韵。
 
藉此明白:
高处的树枝会因微风而簌簌作响。
 
进而制造
美丽而无害的风暴:
 
是以动制静,
更是在动上跳跃。
 
看啦!这首诗成为白杨树梢
更疯狂的那一簇。
 
 
《流水账记录群像》
 
我把笔下的稿纸
当书桌上的老版日历,
写一页撕一页。
 
树叶堆积的流水账,
我不公开也罢。
只是我的人生
固执地要以书页
制成的胶片放映。
 
“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自己。”
“它不是我的自画像,
而是我们的、你们的——
以模糊的字迹或失真的声音
留痕:
 
我们谁也不比谁更幸福或更痛苦,
我们一样的庸常或高贵。”
 
我首先是个体,
其次才是群体,
最后才是一代人的近处和远方。
 
 
《纸上铁轨》
 
火车以它的尖叫声
代替了别的呼啸。
 
但聋者却从漂流木做的
笛子里听出苍凉。
 
盲者望天,泪水凝成的冰雹
砸在铁轨上:
 
“哐当,哐当哐当,……”
节奏紧似产妇的阵痛。
 
“我还没出生,纸上就铺满铁轨——
安娜们捐躯,诗人们跑断钢笔。”
 
所以,我不停地奔跑在铁轨上
就是为了生下永生的你。
 
 
《现  场》
 
昨晚我又在梦里,整夜
寻父
 
浸着血的石子、沾着灰的豆腐
看我
 
看在车前草中寻儿的祖母
和常年问占的母亲
 
无人告诉我父亲在哪里
血衣被晾成旗子
 
针在血液里游走
女人多出的那个伤口缝补了我
 
我已是母亲,过不了
多久,也要做祖母
 
养下满世界做了父亲的
男人
 
 
《这里是人间的哪里》
 
子宫一定是一个可爱的迷宫
 
所以,我们一出生
就爱上捉迷藏,就在寻找隐身术
 
可又怕不被找到
所以动一下厚窗帘,发一点小嘘声
 
被找得太久了
就干脆蹦出来
 
吓人一跳——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一代人的集体转向》
 
以前
爱一个人
可以放下尊严,为他去死;
 
以前
可以倾尽世间的白雪
仅为他成为最英俊的王子;
 
以前
可以铺张一千零一吨白纸
写满黑字,仅为他住在那里……
 
现在,我们只想:
好好爱自己、爱亲人
茶余饭后再爱一下全人类
 
 
《发明一个童话世界》
 
为了发明一个童话世界
我下了太多的雪
 
太多的雪拥着冰美人
黑发红唇,穿红衣
 
穿红衣的冰美人
黑发舞剑,红唇写诗
 
红唇写诗
写一首冰天雪地的诗
 
冰天雪地的诗里
王子正骑着白马赶来
 
骑着白马赶来
王子不懂诗,白马更不懂
 
不懂诗,但不妨碍
他们幸福地奔跑在雪地里
 
 
《自画像》
 
书里高贵的公主,
风中卑微的人蛾。
 
被迫攀岩、跳跃,
惊出一身冷汗。
——在梦里,
生活也没有好脸色。
 
我流浪到海上,看见那么多
与大海分手的波浪
消失在沙滩上
 
像黑洞
拒绝或吸收所有的光
 
一种因美而生的绝望
坚定着我的航向。
 
 
《个人史》
 
他(她),只是哭,而没有泣
只是悲,而没有痛
只是躺着,而没有睡着
 
或者相反
 
我,从没学会欣赏
精神病院的怡人风景:
 
壮丽山河不值一提
波澜文字也不值得记取
 
你,如被吹拂
定是我体内群山漏出的风
 
 
《将失明》
 
飞机在蓝天上画白线
风筝模拟它
 
风车在时代广场旋转
滑冰鞋模拟它
 
孩子追着一触即破的肥皂泡
少年的快艇剪破摩天大楼的倒影
 
而青苔用绿色天鹅绒裹着
一角锈迹斑斑的黄昏
 
知识分子沉睡已久
铁铺已关闭多年
 
惟一的失眠者撕日记
像撕日历一样迟疑而缓慢
 
午夜像广场一样宽阔而忧伤
好眼睛看见更绝望
 
 
《以风筝探测高远的天空》
 
鸟鸣现实主义的心经
我吟浪漫主义的诗句
 
以风筝探测高远天空
以单车丈量辽阔大地
 
走过即将睡着的夜晚
如今,我要闭门不出
 
打磨刺亮夜空的光束
饲养日行千里的马匹
 
 
《往,返》
 
哪条路都是走到黑
通往武汉的大路、回到毛场的小途
 
货车、轿车和火车
进城的鱼米、回乡的兄弟
 
风中飘霜,飘雪
飘鹅毛,也飘芦苇花
 
天鹅在如镜的水面上睡眠
或在起伏的波浪上游弋
 
行吟者走出边境线
梦回故园
 
我眷恋背影里的纯真和古代
坚守非物质和走夜路的勇气
 
后面是满怀激情的高音童声
前面是深沉悲伤的低音老声
 
可以盲听
可以节外生枝、死后复生
 
 
(《阿毛诗歌》载《首师大驻校诗人诗选——窗前的杨树》)
 
阿毛的时光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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