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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弦近作


胡弦近作
  
        胡弦,1966年生,现居南京,出版诗集《阵雨》等;散文集《菜蔬小语》等。曾获诗刊社“新世纪十佳青年诗人”称号、闻一多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柔刚诗歌奖、《诗刊》等杂志年度诗歌奖、中国诗歌排行榜2014-2015年度诗歌奖、2015名人堂年度诗人、2016腾讯书院文学奖等。
  
  胡弦的诗
  
  梦,干洌,寒冷,偶尔被掀开……
  
  
  
  星星落在秤杆上,表明
  一段木头上有了天象,宇宙的秘密
  正在人间深处滑动。
  
  所以,大称称石头,能压坏江山;
  小称称药草,关乎人命。
  不大不小的称,称市井喧嚷里闾口舌……
  万物自有斤两,但那些星星
  抿着嘴唇。沉默,
  像它们独有的发言权。
  
  一杆称上,星空如迷宫。
  若人世乱了,一定是
  某个掌称的人心里先失去了平衡。
  秤杆忽高忽低,必有君王轻狂;
  秤杆突然上翘,秤砣滑落,则是
  某个重要人物正在变成流星。
  但并非所有的称都那么灵敏,有时,
  秤砣位移而秤杆不动,
  称,像是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怀疑。
  
  有时秤上空空,
  给我们送来短暂的释然。
  而当沉沉重物和秤砣
  那生铁的心,在称的两端同时下坠……
  ——它们各有怀抱,在为
  某种短暂的静止而拼命角力。
  
  潜伏
  
  转弯时,车灯照亮树林,
  最前面的几根树干
  拖曳出的阴影,如同黑色光柱
  扫过,身后偶尔一现的脸。
  
  幽暗的夜里,
  有什么事物是醒着的?
  梦,干冽,寒冷,偶尔被掀开……
  ——黑暗后面,
  潜伏着多少寂廖的空间?
  
  在南京
  
  在南京,
  我喜欢听静海寺的钟声。如果
  
  稍稍对喧哗做出避让,
  比如避开八点钟,
  我会去颐和路,或珞珈路上走走。
  我捡拾过落叶,时间夹缝中
  身份不明的人寄来的信函。
  
  有时在旋转餐厅上
  俯瞰,城市如星空,那些
  或明或暗的中心,都在旋转,缓缓
  发生位移。
  
  在江边,或石象路上,
  眼前的事物,总像带着无法捉摸的远方。
  眺望钟山,那亭台、苍翠峰顶,
  仿佛就是世界的尽头。
  
  发辫谣
  
  光阴再现:它从少女们
  河流般的发辫开始了……
  
  从脚踝,到篝火的跃动,
  从陶罐,到回鹘商人苍老的胡须。
  ……长裙上碎花开遍。乐声
  滑向少女那神秘、未知的腰肢。
  
  一曲终了,断壁残垣。回声
  盘旋在遥远而陌生的边陲。
  
  ——追忆韶华是容易的。难的是怎样
  和漫长寂静在一起。怎样理解
  所有人都走了,一轮明月
  却留了下来——
  ……像被遗忘在天顶。现在,
  所有空旷都是它的。
  
  明月
  
  1
  ——记忆的镣铐。
  对于越狱者,天空过于开阔了。
  
  低处,有个相反的国度,
  明了一切的水,唱着安魂曲。
  
  2
  它躯体的一部分提前离开,悄悄
  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那是用于占卜未来的明月,
  当缺失的部分慢慢返回,一定
  带来了不为人知的东西。
  
  青铜钺
  
  从不感知疼痛,并拒绝理解
  自己意志以外的东西。
  
  喜欢朝堂肃穆,对自己的
  大笑和力量都有把握。
  当它出行,
  喜欢人群波浪般朝两侧分开。
  
  喜欢空气的沸腾,并目睹无数人
  从那里成为失踪者……
  
  当它出现在博物馆里,
  时间才真正过去了。
  突然闪亮的灯,
  照着它内心无边的空寂。
  
  制钱
  
  ——车轮。如果
  穿过去的不是绳子。或者
  绳子断了它就是车轮。
  一个国家在它上面奔跑。
  在府库里,绿意葱茏。或者
  在摩挲中,发亮。
  当方孔也被磨圆,轮子
  原地打滑。国家
  原地打滑。或者
  被使劲攥着,在汗里
  有点暖和,有点咸、腥,
  有点想落泪。
  ——那攥紧、想把它
  掰成两半的手,
  在用力。
  
  半岛记
  
  光阴如幻。海岸线的知觉
  散失在自身的漫长中。
  
  整个下午,三座港口有三种孤独。
  大海携带着窗帘奔跑,
  卷来暮晚,卷来小星,卷起的漩涡
  冰冷,中空。
  
  答案
  
  将有迷狂,
  将有诺言,
  将有答案无法触碰的难题。
  爱一个人将用去更多时间,并可以之
  理解一种漫长的秩序。
  哭泣将变得困难,
  音乐只能用于哀悼,
  恨如星体,不靠近,不发光。
  回声将再次返回,领受爆炸后异样的静寂。
  树将变成陌生人。
  被惦记的事将变为遥远的事。
  戏服里,有人进入失踪已久的历史。
  触摸万物的手套将失去手。
  天空越来越深,另一个世界摇晃着
  若隐若现。
  低下头来,一只在我体内走动的兽
  已长大了。那么多年它以
  我的心为食而我
  全然不知。
 
  天池
  
  听说长白山下雪了,
  我想起一夕苍老的人。
  
  想起山顶的天池,
  池水里的怪兽。
  爱一个人,
  就是在心里养一头怪兽。
  等到怪兽也老了,
  冬天就到了。
  
  下雪时,怪兽不再露出水面。
  雪,像缓缓归来的知觉,
  雪在为一头怪兽落下,
  山白,草木白,
  一池寒水不明不白。
  
  渡轮
  
  有人能看见江上的十字,
  渡轮横江拖曳出的水痕
  和过往货轮的水痕交叉的十字。
  
  水痕很快就散掉了,
  看见十字的人,
  还曾看见过水底的大火,以及
  在泡沫上滑动的深渊……
  
  有时江上起了雾,
  那是被十字反锁住的大雾。
  一声汽笛,客轮冲破雾气,像是从
  消失已久的年代中开了出来。
  
  还有人能看见更久远的十字,
  那时,江上浪大、船少,
  宗教,还不曾诞生。
  
  时光
 
  室内有两只钟,
  一只壁钟,一只座钟。
  壁钟总是慢吞吞的,跟不上点;
  座钟却是个急性子,跑得快。
  在它们之间,时间
  正在慢慢裂开——
  
  先是一道缝隙,像隐秘的痛苦;
  接着,越裂越大,窗帘,求救般飘拂;
  然后,整个房间
  像个失踪已久的世界……
  “几点了?”有人在发问,声音
  仿佛传自高高山顶。
  
  所以,每次拨正钟表,
  我都有些不适,像个重新回到
  生活中的人。
  ——最准确的一刻却掩去了
  那些需要被看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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