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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眉的诗


低眉的诗

作者:低眉


                
雪正在赶来的路上。覆盖蛇。
覆盖矮鬼。覆盖短
而像矮鬼的手指。覆盖我
和无形的事物不期而遇
 
覆盖大眼睛
里面充满的内容。覆盖嘴角旁
凹陷进去的那部分。穷而狡黠的额头
使我目瞪口呆
 
雪正在覆盖一切勤劳或者懒惰
的事物。一切蠢笨或者灵活的事物。
覆盖鸟鸣。覆盖风吹树枝
哗哗作响。覆盖头顶的眼睛
诡异如星辰
 
雪正在覆盖
和雪在同一条路上赶来的
我内心最像春天的一部分。
我那已经变得腐朽的一部分。
最应该像雪的一部分。
 
下雪的人
 
我在寻找
一个下雪的人
他把雪下在我的梦里
不断地加厚和重叠
我心里的白色和干净
却不落下一个脚印
 
我一直月亮一样醒着
用月光寻找
这个下雪的人
他把雪下在所有人的梦里
从不留下,自己的脚印
 
 天空多么孤独
          
一粒,一粒
你收回了我的星星
 
先是外祖父
后来是小姨娘
再后来,是祖母
 
二姨娘的女儿,人都喊她呆子
我喜欢喊她,松美,松美
就连这小我两岁的姨妹妹
你也剥了下来
 
去年是我的外婆
这从不曾生过病的人
躺在乡下医院的病房里
嘴巴闭紧,鼻子上插着氧气
也许是糖尿病的晚期
 
我小心翼翼
数着剩下的几粒。不定什么时候
你便会,将它们收回
连同,我自己
 

多么孤独的天空啊
 
我不愿意说话
                             
静静的秋天来到我的室内,我在享受
纯金的阳光。我不愿意说话
堂吉诃德的长矛上有只鸟一直在聒噪
我不要这个挡风车的人会死去
 
如果他死去。就再没有挡风车的人了
再没有持火的人了。奔跑的人,呐喊的人
叫我如何吃药的人,都没有了。
我们会跌入中世纪的沉寂。
 
我要他继续。住在这有风车也有马匹的人间
同我们一起玩秋天。我要他感受
市声是可亲的,灯火是可爱的,我们有人群
我们要绵延。我们
是地平线上的长城
 
你不曾有过这样的生活
         
“美丽的梦神,来到海上,美人鱼轻声地诉说哀伤……”
窗外涌动着漆黑,星光和露珠,俱在降临人间
音乐扇动着,空气的翅膀。我坐在椅子上想你
植物的叶子,依靠手臂,光的眼睛已经眠睡。
——你不曾有过,这样的生活
 
丈夫在和我争吵。晨光熹微,隔壁女童操练钢琴
声音像梦里的花朵,漂移,零落。不真实
儿子衔着牛奶袋子,独自走下了楼梯。
我依靠着门框,想起了你。
——你不曾有过,这样的生活
 
你有一段,戛然而止的人生。二十六岁。
你那四岁的小儿,已经成家。妻子美丽。
你还有一个小孙女。长得像她自己的爸爸。
你的丈夫,有了一个新的女人。辫子很长。
——这样的生活,你不曾有过
 
同你一样,我左眼睛的下眼皮上
也有一个“等泪痣”
不变大,也不变小。多年如一。
我四十四岁了。还是觉得你比我大
今天,我想起你,已经不再悲伤。
——你不曾有过的生活,我替你活着
 
海上来的人
 
 海上来的人,背着一袋子盐粒
浑身都是海的气息
驿站,还有马匹
行李里的亚麻色长袍
有一种铁器,长条形的,据说叫剑。
 “请问,你是从海上来的人吗”
 “啊,不,不。我来此地,只为找寻一个细腰”
 
海上来的人,语言里装满海水
口袋里装着沙砾 。 所过之处,跟着一群大风
刮起茅屋,木门,客栈,的声音
古时候的味道
宽袖子里缀着游鱼形状的玉佩
“请问,你真的是从海上来的人吗”
“啊,不,不。我来此地,只为找寻一头瘦瓜”
 
海上来的人,背着自己的大麻袋
在陆地上转悠了很久,渐渐长出了翅膀
它要找寻的人,隐居在桂花的香味里
“请问,你是要找一个指甲上长出花朵来的人吗”
“啊,不,不。我是从海上来的,再也不必归去。”
 
火车穿过梦境
                   
一个人听不见另一个人的声音
它低头吃草。吃面包,吃云朵,吃一切具体的食物
却听不见另一个人的大声呼喊。这个人
正在向它走来
 
一个人从另一个人身边走过
带来花香、露水,远方的讯息,情绪复杂的乳汁
驳杂繁复的时空,五颜六色的心情
另一个人却什么也嗅不着,什么也看不见
 
大风过境,像一个人,穿过另一个人的一生
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穿过,像火车穿过梦境
 
清澈贴
             
牙关紧闭的夜晚,我想念
我们的古时候:
定居滩涂,斧足柔软
野草丛安家,滩涂上听水
房子里结珍珠
饱圆白亮
打开贝壳反刍
吐出一串湖光山色
 
有一辈子,我们住在山脚下
窝旁的虫子喜欢大声歌唱
你喜欢湿润的土壤。
夜晚嘬风,早晨饮露
零食是你捎回来的大月亮
晶莹透明的早晨,你轻轻爱我一下
嘴里喊着小蘑菇 
 
我记得作为植物的上辈子
河流旁并肩站立,姿态丰茂清嘉
你手臂上有韧劲,夜晚香影子轻翕
高树上风响
水底里鱼游
穹顶之下,天空广袤如碧玺
 
“今天天气真好,我们相爱吧!”
时至今日。有人还未出生就已枯萎
灰头土脸的汉子们
为洁净的水和食物疲惫。世界充满苦味
腔肠里黑暗堆积
我一直在等你
说这句
清澈的话
 
居住在唐诗里 
 
现在,我是一个古代的人
居住在唐诗里,身体很清
竹林里结庐,弹琴复长啸 
身穿宽袍大襟的袂衣,野旷又天低
 
养一堆雪,卧在窗子外。鸟一样,眠睡
月光像佩戴游鱼的泉水,从夜晚流过
疏梅弄影,草木放幽
空山苔花如米
人与天合一
 
我饮用水一样清澈的空气
我张开鲜洁的肺腑游水
我掌控身体的鱼鳍
云卷云舒,石坐石卧
童子在松下采药,遇到一两个
得道成仙的人,白胡子的神迹
都是太平常的事物了
 
流浪的人在客栈生下马匹
打铁的人鬃毛飞扬
喂马的人,吃草、吃麦麸
修行的人,餐风饮露、食用丹药
射雕的英雄,雄浑在长河落日圆的大漠里
 
现在。我是一个古代的人
居住在唐诗里,以金风玉露为药
青苔,正慢慢将我覆盖 
翡翠,已汪入我的心底
我不再是一块生病的石头
也不再是一支疾啸的箭射入荒漠
 
一个清晨,山川安平
                        
花朵已经关闭。黎明尚未来临。
推窗的人,正在推窗
与火为伍的人,已经燃灯
种养的人,刚刚割取了芦荟
天空的星火,正在渐次退隐
 
手指上游鱼穿梭不息的人
什么都没有,只有鱼
住在河流深处的人
什么都没有,只有河流
或者正在吹奏,深处的乐器
或者正在吹奏,乐器上栖息的女人
 
遗失麦种的人,不会听见冬夜的呼喊
一粒麦子在荒寒的旷野挣扎着想要醒来
你不会听见
第二年的春天里这粒麦子扬花灌浆
你也不会看见,你也从未经过
 
青春就像长江澎湃,昂扬激荡
一条河流,一座山
它们如有相遇,纯属奇迹
也有春花烂漫,也有隐疾难言
直到山川,始归平静
 
驯养棉朵的人,正在对窗纺织
持刀流浪的人,已经解甲归田
锦衣夜行的人,沉入梦乡多时
有人焚烧木头,有人焚烧自己
 
这是一个清晨,山川安平的时刻
水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冒热气
岁月和爱情安居在日常生活的温度里
一条河流万水千山奔涌不息
到你脚下为止。从此
万物归顺

作者简介:
 
低眉,女,江苏如东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曾获2012年度全国报纸副刊优秀专栏一等奖。散文集《纸上的故乡》入选江苏省作家协会第四届“壹丛书”项目。散文集《缓慢书》入选首届“江海文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