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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萍的诗

宇萍的诗

 

作者:宇萍

 

东和南的风从我这里经过

 

并不需要多少力气

从东吹来的风就能把树枝折断

昨夜那哎呀一声叫喊

是杨树发出的

随后是呼呼的风

从东,奔向任何地方

 

紧接着是布谷鸟的叫声

在清晨,南风从树林里捎来第一声

春天已经苏醒

先从一棵树,再到一声鸟鸣

东和南的风吹进时间深处

还在吹。春天有些不知所措

 

春天的无措,不止于风

还有天空,云朵

还有两只斑鸠和成群结队的麻雀

这些无法触及的深远和热闹

像打翻的颜料盒

蓝有蓝的惊心,白有白的疼痛

惹得正在飞翔的一群鸟

惊讶地大叫

 

东和南的风,大于树木和鸟鸣

大于我对天空的仰望

大于每一个人,大于万物

春天也是

让断裂的伤口生出叶芽

让犁开的冻土长出庄稼

让草绿,让花开

让一个中年男人骑上马匹,去远方的小镇

为生病的女人找寻医生

让一个驼背的泥瓦工,算着时间出门

就像风在他身上数着肋骨和病痛

也数着孩子上学的费用

 

秀枝的春天

 

睡过头了

醒来就看到春天

首先是风,将柳枝向河流的反方向吹

积在去年的冰开始融化,小河被叫醒

在四面八方的风里缓缓挪动身体

秀枝冻伤的手已经结疤,如果痒

便是春天的讯息

 

她总是担心,春天什么时候到来

早到一天,河水就融化得快一些

没有桥,她去山里放羊的男人

要绕更远的路,去河对岸

河对岸有结实的春风和草垛

 

阳光无所事事,在独轮车上越来越刺眼

她推车去捡石头,八块、九块、十块

第十二块刚刚好,铺成一条简单的路

从河这边向河那边

人可以走,羊群也可以走

 

春风吹着柳树,也吹着冻疼的伤口

夕阳跌进河水的刹那

秀枝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但河水没有荡起波浪,石头整整齐齐

将古时候送别的人

从旧书堆里,送到了今天的逝水边

 

远方有多远

 

雪停那天

草的种子在冻土里苏醒

泥土是冷的,有水的地方结着冰

太阳像个局外人,冷着眼睛和脸

风拿只刀子

一刀一刀刮开旷野的腹地

让石头生出长长的裂缝

让老树弯下腰

让小草缩到大地里去

 

谁家新生的小羊羔,有两只

是羊姐妹,她俩跌跌撞撞

跪一下又站一下

终于,母羊长长的一声叫唤

小羊站稳了。在母亲胸前

一会儿向东张望,一会儿向西张望

在草木和人的世界

发出她们羊生第一声欢叫

简单,纯净

惊了冬天的梦

 

冬天站起身,带着叫冷的行李

踱着步子,北去了

旷野辽阔荒芜。草的种子再次醒来

懒腰伸着伸着

就长成一块布,是在冬眠的梦里看见的绿布

 

草绿了

春天说来就来了

和从前的从前没什么区别

从前的从前,我还是个孩子

你总会说——

春天来的时候,就能到山那边的镇子里念书

念的是什么书?我总问

“长了翅膀的书,带你飞去远方”

 

“远方有多远?”

冬天时以为到春天那么远

春天真的来了,以为到夏天那么远

夏天到来时,小羊满山跑了,又以为到秋天那么远

草变黄了,秋天深了,开始下雪了

回到冬天。一年一年

 

远方不是季节,是到你的距离

是你离开的春天下着雪

是走向你的路上开着鲜花

是小羊也变成母亲

是石头变得光滑,老树直起腰

是每年的纪念日,是回望,是周而复始

是从山外面的世界回到山里

是永远的远,方向的方

是永远奔向你的方向,再也不能见

是家,是想念,是借助火和灰烬

为从前打上疼痛的烙印

 

正月

 

又一个白天,被阳光照亮

从寒冬腊月的风,或

冰天雪地的冷

之中

那个迷路的人

向左行百米,向右行百米

走进正月的村庄

 

在村庄,阳光属于每一片泥土

即使沉睡在积雪下的那个部分

在她们的梦里,总装着许多许多束光

譬如第几场雪是光,想见的那个人是光

譬如晴天是光,积雨云是光,飞机的航线也是光

譬如漫长的冬季是光

牧羊的小女孩和一百只羊也是光

 

阳光下,许多许多的雪化作水

流水东去,日升日落

那个迷路的人呢

向左行百米,是第一场雪

是村庄想见的那个人

是晴天,是雨后的云,是向家飞行的航线

向右行百米,是漫长的冬季

是小时候,是一百只羊和放羊的童年

 

在正月,迷路的人走进村庄

春天是哪一年的

阳光是哪一年的

还有落在泥土上的影子,是哪一年的

北风不语

阳光在泥土的梦里

有着比往日更让人心动的光芒

 

让雪花替我们回家

 

旧历新年之前

风在此地转了个弯

那些雪落下的样子

静悄悄的

总让人不忍去打扰

 

我停留在大雪带来的光亮里

在天空,在屋顶,在树梢

在我们肩上

我几乎可以看见大雪纷飞而下的姿势

 

远处,一截铁轨道发出的声响

被放大许多倍

就像故乡的声音,在心里回响

更远的地方

炊烟升起,灶火通明

那是谁的父亲和母亲

一个在煮饭,一个在烧火

互相说着:二蛋和胖丫什么时候回家

 

故事的脉络上,雪一直落个不停

我们从肉身里走了出去

夜色盈门的时候

让漫山遍野的雪花替我们回家

 

只要一想到你,大雪就纷纷落下

 

我们的草原

到了冬天就迅速老去

雪又厚了一层

落在昨夜的那场,盖住了院墙外的青石路

 

我穿过村庄去看你

要告诉你,咱家的院墙变矮了

院子的门吱吱呀呀,一次次被风推开

还有二蛋家的狗,总是跑进来又跑出去

 

北风里长着刺

小时候被风吹裂的手,生出新的裂痕

你的白发又多了吗

你在风雪里的身影,我看不见

 

我挨着北风坐下,说了许多话

大雪一片一片落在棉衣上,白得干净

乌鸦站在老杨树上叫

黄土很厚,你听不见

 

姥姥,你知道吗

这个冬天,只要一想到你

大雪就纷纷落下

 

第一棵荠菜

 

天气变暖时,是昨天

一场雨刚刚下完

第一棵荠菜从土里钻出来

先是小小的一芽绿

再过几天

将会有更多的绿色

以燃烧的姿态,充满整个春天

 

草原的春天啊,总是来得这么艰难

就像放牧的二爷爷

赶着羊群,爬了一个山坡,又爬一个山坡

草还没长起来

他蹚过沙石的脚印

每一个都像书里的叹号

 

但太阳的光芒,在荠菜尖上异常明亮

风抚过小小的叶芽

带她来到春天的门前

二爷爷引着羊群

小心翼翼绕过这点绿色和明亮

他咳嗽的声音,仿佛在和荠菜交流

互相说着春天来到的消息

 

穿灰衣服的鸟

 

有些是鸽子

带着哨声

从马头琴大桥飞过来

像春时的大风

飞过刚刚苏醒的桃树李树樱花树

从我的窗前飞过

特意留下一根银灰色的羽毛

 

有些是野鸭子

顺着河流

从南方飞过来

刚好停在我路过的河湾

它们鸣叫的声音传得很远

我听得到

在山坡上耕田的一只老牛也听得到

还有扶着犁耙的男人,推车的女人

坐在村口一只衰老的狗

都被鸭群的叫声惊扰

 

还有些不认识的鸟

在田里

东一脚,西一脚

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它们跳得飞快

叫声和自己被村庄隔得很远

不知谁喊了一声

这些鸟,箭一样冲向天空

它们急匆匆飞翔的样子

像一个着急回家的人

 

春天总是令人着迷

 

一些颜色,被春天唤醒

桃花红得真好

在山上,在旷野,在街角,在人家门前

沙果花是白色的

蒲公英有金黄的笑脸

 

什么都变成绿色的时候

天还是蓝的让人心惊

云朵有时候称之为霞,发出七彩的光芒

夕阳的余晖

总要从我身边带走时间的灰烬

 

可是我不想

春天多么令人着迷

我想在这许多的红色绿色蓝色里,多磨蹭些时间

就像一朵将开的花

带着盛开的心情

在冬与春的交替里,再认真地热烈一次

 

风慢下来

 

更多的风

从北山开始,撕扯积满冰雪的原野

树木摇晃着

像个醉了酒的男人

东踩一脚,西踩一脚

还没等夕阳拉长影子

就跌进暮色里

 

北风的喧哗中

草老了

吃草的羊老了

赶羊群的二爷也老了

他密密的脚步

在明灭的光影里

将连绵不断的风,送到一千里之外

 

我看见风翻过山冈之后

开始慢下来

夕阳沾染炭汁,天空也暗作一团

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正在做饭

白炽灯下,她被冬天冻伤的脸颊

和灶膛的炭火一样红

 

都被风吹走了

白天,树影,夕阳,黄昏,时间

我挨着夜色坐下,不再说话

但所有与记忆有关的事物

都被风悄悄动了手脚

从前的云

也追随风,将雪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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