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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拉萨遭遇的第一场雨(外九首)

我在拉萨遭遇的第一场雨(外九首)

 

作者:颜亮

 

我在拉萨遭遇的第一场雨

 

我在拉萨遭遇的第一场雨,

也可能会去洗净另一个地方的尘世,

或许都指向怀揣湿润的乌云和冰凉的石板路,

但在行色匆匆,不坏的日子里,

听雪山为邻的雨水,

究竟如何植入此生;

究竟如何容身草木,

造就一个俗人内心该有的自然,

在剩余的吐纳中赞赏最初的天地,

在一闪而过的时间重归静谧,

显示一个浓郁的季节,

渐渐展开黑色的斥裂。

构想遥远的神话中,

王的国,浮起琼鸟的卵,

于是,你听到的碰撞与咬合,

是神埋下的那些“雨”的种子,生根发芽,

总是突然不舍——

负责你眼里承饮的湿润,

承受坠落为半日的安详。

 

在藏地的云朵下

 

在藏地的云朵下,

没有一个人把天地占为己有,

凡间之物总是藏着生动的秘密,

种着人类的粮食。

请原谅我无数次丢弃那些拙劣的述行,

只听一个戴着毡帽的唱诗人,

讲一个关于九重天的故事。

你端着的火盆,

犹如端着青稞的尾巴,

路过叫不出名字的花朵,

作为乐此不疲急速生长的植物,

你拼命的长高结果;

拼命的表达凡俗挚爱;

平静地看走失在秋天的牦牛;

过的不悲不喜,

活的大彻大悟。

而我们在巨大的天空下,

在赖以生存的阳光里,

让恶语相向变得炙手可热,

却让温暖和善良燃烧的很慢。

夕阳西下,

我们总是知之甚少,

略带目眩 绞尽脑汁,

走不出内心寒冷的薄弱。

 

神倒下的一片天意

 

那些风吹云朵穿过山岭,

印在山坡上的化身,

是牛羊是草木,

也是神倒下的一片天意。

你听见隔山而唱,

高深莫测的“果谐”调子,

被诚实的埋进山石酿成青稞。

我读过一段掘藏的经文: 记载平行世界活着如何变成安静,

一个普遍与人间土地结为异性兄弟,

收纳悲欣 生死相依的契约,

愿人有无数次表白——盯着不容置疑的生活;

种植没有秘密的灵魂;

就有可能听见骨头充满奥义的清脆。

 

马与诗人

 

我的马 在雨水和桑烟中是诗人

播种在草原上的骨骸 昏昏欲睡

一些朝圣的身影 满目虔诚

在风马中战栗 洗净肉体的叶脉

那些喇嘛 闭目 念经 照看耀眼的辽阔

只有十二月的牧场是卓玛心上的天堂

修剪牦牛与羊群的余热

与咳嗽的太阳 阿爸的念珠一起

祝福迎风唱诗的马

宽恕远处尔虞我诈的人群

 

寄魂柱

 

香格里拉的雨季很长,

天上的云朵怪力乱神,

躲在木楼上,神经被雨滴敲响,

想象一个水木相生的日子,

一个叫乌仗那宝的喇嘛,

一路走来,降妖除魔,

留给世间父母护佑儿女的寄魂柱。

经文上讲:寄放儿女的命运于神柱,

增长善念福运寿长。

于是,我在曲登阁(曲登西格让绛)看到密密麻麻白色的子女魂柱;

看到托付命运转经归来的苍老身影。

莲花生幻化十万佛塔,

传说释迦只留三座(萨拉滩、西该龙锐、淌哇龙瑞),

西该龙锐殊胜神通,守护命柱。

如果一切被传言命中——慈悲衰微,佛塔崩坏;

世间怪力乱神,我们拿什么牢固子女命魂神柱。

 

满坡

 

满坡风声,

满坡光影,

满坡辽阔,

满坡慈悲,

你惊异地发现,以神的名义,

在草地上最简单不过的日子,

都在银匠叮当锻造的月光视线中渐渐升高,

那些亲切而遥远的湖泊潜意识中,

都莫名忧伤的藏着孤夜亮灯的帐篷,

饮酒走过的人马,迟缓不安一路无言的牦牛,

以及草原上你所熟识的一切意象。

我常常在如此丰富而寂寥的世界,

听雨看雪静坐到视网膜到达黄昏,

想起桑耶寺有一只似神兽的道行的放生羊,

很阔绰地在石板路上游离到住所,

想起无数云箭射向山后的村庄,

想起景色中空行母为苍生一一加持,

也想起喇嘛们与世俗只隔着一抹淡淡的绛红。

 

山神

 

我在护法神山下吟唱的信仰 井然有序

那些插满箭羽的垭口 喃呢虔诚的经幡

在阳光下消磨光影 等待匍匐

阿爸说古道上经过的喇嘛

种下过彩色的石头

斑驳交错 犹如欲望

我们在钢筋混泥中欢喜

在森林中尔虞我诈

熄灭了干净的种子

却也一身疲惫

在昏暗中裁剪仅剩的轮回

 

得不承认的凡心

 

有时临近傍晚,你从小昭寺走到大昭寺,

你看着转经的人潮,

也不知道如何活过凡心染尘的时间,

草原还是他年少时候的模样,

在遥远的地方,没有磨光太阳和星光,

懂得迁就植物和动物。

有时早上一睁眼,天空一条金色的亮带,

一路抒情到山顶,披在远处的雪山上,

然后,似乎可以听见风吹得满山经幡呼呼作响,

想起听过的一段传言说:

神对你的一生清楚得很——

做善事留下一颗白石子;

做恶事丢下一块黑石头;

神也曾把完整的蓝天打碎,随意撒在草原各处,

成为我们肉眼凡胎看得见的湖泊,

每个人的内心印着一泓清水,

望一眼碧波湖色就照出五彩缤纷的欲念,

你知道吗?草原的美是无法战胜的,也无法猜度,

你只有低头臣服。

有时我们走着走着,讲着讲着,

终究不是智者,

就讲出了不得不承认的凡心。

 

亲爱的世界

 

亲爱的世界,

假如一同经历的欢喜和苦难相形失色,

浓雾渐退 显露结局。

以我佛的名义:

请低谷溺水的肉身承受希望;

请穿越厄运的千帆保持光芒;

请藤荫之处的蝉鸣照耀想象;

请蒙受刺伤的良知完善高尚;

你和你的倔强,

努力到以刚克刚,

做自己的使徒自己的神,

那些很容易从梦中醒来,

叩响单薄的眼眶,

循环莫测的过往,

长着短暂一生的重量。

 

这个世界总让人草率地成年

 

这个世界总让人草率地成年,

总要精心布局关隘,

虔诚熬制心气,

示现一瓢因果。

我现实中蜗居一隅,

写给族人的信中,

北方总有光,

梦中一再追风赶月,

始于寻常,

但也认真犯错,

没有血缘,毫无征兆,

也不幡然醒悟。

我想起少年时候,

一路向西走到黑。

 

  作者简介:颜亮,19831月出生,男,甘肃兰州人,文学博士,复旦大学传播学博士后,西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西藏自治区评论家协会会员。目前出版作品集数部,曾在《诗刊》《诗选刊》《鸭绿江诗刊》《奔流》《中国诗歌》《敦煌诗刊》《西藏文学》等刊物发表众多作品。

 

本文由史映红推荐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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