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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必常诗选(之五)

徐必常诗选(之五)

 

作者:徐必常

 

(组诗)

 

 

那些被楼房抬高的草是幸福的

但也有它们揪心的痛

它们就像背井离乡的我们

即使我们所住的楼房比欲望还高

即使我们的手,伸一下就可以摘到别人想要的星星

 

那些用钢筋水泥做根的楼房也是幸福的

但也有它们揪心的痛

谁也不能把它们还原成矿石,还原成

贴近大地母亲心脏的心肝宝贝

即使它们再努力,也不能把一条根长成骨头

 

那些被我们在高楼上看矮的人是幸福的

也许他们挥洒的汗水是他们最揪心的痛

但他们不会从欲望的高处掉下去,更不会

在二十八层的高楼上来回踩生活的钢丝

和在钢丝上,永无休止地舞蹈

 

我虽然不是那些的全部,却是

组成那些的一个分子。在贵阳的怀抱里

我也是幸福的。虽然我没有得到千百般宠爱

但我拥有了一个怀抱的幸福

一个在巨大的怀抱里做梦的幸福

 

墙头草

 

秋风长着一双勾魂的眼睛,在秋风中摇摆的墙头草

长着一副戏子的嘴脸。

我开始是无动于衷,最终还是被勾上了

它们下手还不算狠,只勾走了我的眼神

 

我做好了让它们勾去魂的准备,结果

它们没有勇气再对我下手。

墙不算高,但对于大地

绝对也要费一番心思

 

我上不了墙,也不想上

但我敢肯定,它们那历经春夏结出的种子

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会背叛它们

留下的几粒,也都是貌合神离

 

就像那些一辈子在台上演戏的人

他们的儿女早已走上了寻找故乡的路

墙头草,就算你的故乡是在你脚下

你的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才能化成脚下的泥

 

细雨

 

在深夜静静的怀抱中,有一条路留给了细雨

它从左边向右边走来,又从右边朝左边走去

我不能去陪伴它,即使在白天,我也不能

 

但深夜有一样得天独厚

我可以把我的心思贴近窗子的玻璃

这一点小小的动作,如果放在白天却很难做到

 

我还可以为它做一个绵长的梦

梦从何处开始何处结局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除了各自的心灵

我们谁都不会打扰谁

 

然而就行为来说,我不再去做那些表面的文章

也不会处心积虑,去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

那些机关算尽的事情。更不会去关注窗外的事物

但是我要让心灵长出双脚,和雨走在同一条路上

 

火车

 

窗外的火车又在跑了

它一声又一声的招呼我

让我带上行囊,和它一起私奔

从白天到夜晚,它从没有停止过努力

 

但我不想憧憬远方和未来

我曾经的梦风驰电掣,现在

它就围在厨房,围在锅碗瓢盆周围

把一大堆玩意围成人间烟火

 

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私奔了

脚下的泥土,总是盼我长出根来

这件事火车它永远不会答应

就连我的梦,不时都在搧我的耳光

 

我终于发现,火车的呼喊是例行公事

就像那天,我无意间走过车站门前那条大街

满街的拉客女和火车一样风情万种

我突然加快脚步,把那些不着边际的梦

扔得满街都是

那是发生在一个春天的事情

 

诗七首

 

福如东海

 

在族谱里,祖先是从东海游出的鱼

至于什么时候上岸的

那上面没有记载

 

我们把东海归结为必须要回去的地方

但这么多辈人了

谁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回去过

 

于是我们把回东海当成一种福分,当成

种在生命里的一颗种子

连接着一个日子和另一个日子的环

 

日子每一秒有每一秒的幸福,每一天有每一天的

每一月有每一月的,每一年有每一年的……

 

幸福就这样越积越多,直到有一天

父母把幸福全送给我们

他们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们怀揣祝福,把幸福焐得更纯粹,更透明

更冰清玉洁……

它们把一个东和一个南连在一起

把海边和山区连在一起

 

我们的幸福就成了串缀这两地的一条道路

我们走呵走呵

我们知道了

海的宽……山的高……水的长……

 

水晶辞

 

把大海的眼泪挤干,挤去咸,挤去涩,挤去苦

水的骨头就站在那里。它坚硬,易碎

碎了后有楞有角,特别锋利

这一点像极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

也像极了大海

 

生活挤干了她的泪,她的汗

剩下的苦和涩,她有本事把它变成甜

这一点,她比大海聪明,比大海能干,比所有的水晶

都有本事,又比所有的水晶

透明和纯粹

 

她一直想给我建一座水晶的房屋

开始我贪婪,再后来

就常常替她捏一把汗,再后来

我把她汗水榨干,身子榨干成一张弓,生活榨成一张网

 

但有一样是鲜活的

就是她眼里

水晶般的爱

 

我一直想对她说,您给我建造的水晶屋

在我心中。它是我一生中最美的宫殿

您的孙子不知天高地厚,硬说那水晶宫殿

是冰糖屋。

 

我依了他,母亲

童言爱信口雌黄,这是他想要的甜

我就依着他的性子

 

与妻书

 

我那水晶笔筒

它让我一眼

就能看清笔的好坏

 

其实坏笔早就被我清理掉了

里面剩下的

就只有年纪大的和年纪轻的

 

我把它放在书房

和那些我认定的好书

为伍

 

更多的时候我们相对无言

两双眼睛

各自在寻找对方的瑕

 

我一次次从它肚子里

取出笔

它一次次从我心里

抽出思想和爱

 

在日子里

我们举案齐眉

就这码事

妻子经常吃醋

 

我告诉她

你是水晶笔筒里所有的笔

我只是围着笔鞍前马后的

马走

 

但有一点,我至今没有底气说出来

妻呵,我看着水晶笔筒的晶莹剔透

真想把整个家

都搬进去

 

那些我看好的花它不结果

 

那些我看好的花它不结果

枝条和藤蔓也长不长

它们唯一的特色就是悦目

除了悦目之外

我再没有发现别的特色

 

蜜蜂出了名的贪花

今天我才发觉

它贪花也是有原则的

那些花香不扑鼻,花粉少的

往往都被它们绕过

 

而我为什么就绕不过

我为何只能看到

一朵花的容颜

却无法看到它内心的种子?

 

世界哟,我不想走弯路,真的不想

如今我决定反过身来

去关爱那些

曾经并不被我看好的事物

 

小鸟不只一次飞过我的窗前

 

小鸟不只一次飞过我的窗前

我抬头看它,它却不用眼睛看我

它一次又一次舞动翅膀

它的这个动作

有动作之外的意义

 

我多次打开窗户它却不进来

肯定是看到我窗户上的铁栅栏

就把我看作是一头困兽

其实我不是,我只是心里装着

太多的欲望,才逐步从一只鸟

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许多年前,虽然我的手

不再是翅膀,但它能飞

从海阔天空,到高处的屋檐

现在它却只能老老实实地

在身子两边垂着

像一对悬挂的木棍

 

但这绝对不是手的错。也不能怪

眼前这扇布满铁栅栏的窗子

心也是不能怪的

虽然它总是欲壑难填

更不能怪那只小鸟

不只一次的飞去又飞来

 

有时我真想借它那副翅膀

更多的时候,发觉自己并不需要

我需要的是掏,掏空那些

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事物

留下一副透明的躯壳

和清洗躯壳的一滴水

 

奔命

 

我一直在逃跑,不知缘由

少小离家,老大也不回

我总不想遇见太多的亲人

他们的眼神让我累

让我再一次滋生逃跑的欲望

 

我是一个无力背负生活的人

生活却偏偏要我背负它

我总是幻想一个又一个的天空

那一天,当我借助飞机的翅膀

才发现天空也在不停地逃跑

 

那些寄希望于我的人,我想尽办法逃离他们

那些想鞭策我的人,我早就作好了逃跑的准备

那些让我生根发芽的梦,我让它们长在梦中

一有风吹草动,我好带它们上路

 

就这样跑着跑着,结果我不去问它

它却自己找上门来。

我可不能闭门谢客

于是我再次翻动脚丫

于是我再次在大地上奔命

 

邻居

 

邻居把阳台砌成墙,再用墙

给自己围了一间屋子

邻居家人不多,一家三口

他们在围屋子时,把通往我家的风

也围在了墙的那一面

 

邻居会算计,但算了大半辈子

还长一副小市民的嘴脸

他们挖空心思从这里占一点,从那里占一点

他们可曾知道,多少时光被这些耗尽

 

邻居遇事唠叨个没完,嘴上最恨贪官

自己却比贪官更贪得无厌

我不只一次看到他们拿回的公物

堆在过道门口,像一堆堆战利品

 

除了被他们挡在墙外的风

我被他们抢占的东西比公物还多

但我没有见到他们比我快乐

世风沿着楼道忽上忽下

整个单元,都在承受着贪婪

 

彩云朵(组诗)

 

彩云朵

 

深秋的夕阳养育了满天彩云朵

像无数姑娘舞蹈时抒展长袖

我决意把梦系在一朵云上

 

让月儿护着,让东风吹着

如果雨露也疼她

就让天空长出一脸的彩霞

 

美梦也会插上翅膀

 

那天,你从翅膀上

扯下一支

漂亮的羽毛

 

我一边心疼,一边满心欢喜

你给我一支羽毛

我就有了飞翔的打算

 

美梦也会插上翅膀

比如此刻

人不动,梦却高飞远去

 

风吹杨柳

 

风吹杨柳

风是一粒多情的种子

杨柳长在鸟的脚下

鸟长在我的眼里

我的眼里,有一粒种子

正在发芽

枝繁叶茂

 

这杨柳,这鸟,这风

这一大家子人

这一群绕膝的儿孙

这一片怒放的花朵

 

起霜了

 

起霜了

太阳恋着后山的一林叶子

霜也是

我在太阳之前,霜之后

深一脚浅一脚

我恋着的树叶

只一夜就艳若桃花了

霜只一夜就让我白头了

但他们都左右不了我的心跳

我,秋天的人

春天的心跳

 

彻头彻尾

 

心堵,手上这支笔

也堵。若干次清洗

每次都彻头彻尾

我把添堵的东西

一点一点往外掏

 

每掏一次

心窝就疼一次

直至把心窝掏得

和日子一样残缺

没想过用什么办法补救

 

有时

朝心窝子上撒一把盐

我咬咬牙,再咬咬牙

先是让心疼

再是让心结痂

而笔却被彻头彻尾掏空

如一副皮囊

彻头彻尾歇气

 

以牙还牙

 

寒风用钢牙

一嘴一嘴咬我

她说,这是爱

口口声声

 

我爱,用同样的方式

以牙还牙

可我力不从心

我想,我辜负了她

 

我把它看成冤家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我

她还想替我生儿育女

我只顾点点头

 

整个冬季

我们只做同一件事:

以牙还牙

想让石头开花

 

当我回首

石头把花开在春天了

她却没了踪影

连同深深的牙印

 

街上的救护车

 

街道喊痛,空气跟着叫丧

救护车,像整个世界的哭

时间医治不了病,却能掩埋创伤

还会让痛哭在每条街上走走停停

 

日子的锋利,生活的口子

街上的救护车开走了又开来

世界总有那么多人需要抢救

总有那么多人,抢救不回来

 

而谁又来治疗这世界的痛

还它以微笑,从一条街道开始

街上的霓红灯,老是阴阳怪气地眨眼睛

热泪总在盈眶,就是没有掉下来的打算

 

时间

 

秒针性急,分针散淡

时针三天不放一个响屁

但它们有着同样的命运

它们只能相依为命

 

时间之外,花蕾性急

果子却选择慢慢地红

我选择用一辈子的时间

等一个人捉住时间双手

 

梨花白

 

我再次爱上梨花的白

春风一吹,就连春风都白了

蜜蜂一采,就连蜜蜂都白了

从你的盛开,我看到了春风的盛开

我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

这不,就连从你口里吐出的甜

都泛着一层层白的味道

 

爱情与蜂房(组诗)

 

拥抱

 

爱人,我们是两根孤独的干柴

我们用手捆在一起,相互依靠着

如果寒风从北方吹过来

我就用整个身子给你挡

要是南方飘着雨,你就喝个够吧

你就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吧

我就站在你的身后

给你的腰杆一个最坚强的支撑

要是风改变了方向,从东边吹过来

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来一次沐浴

西风虽然我不喜欢,要是真遇上了

那就用整个身子去挺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爱人

我们相互靠着,就是一个木屋了

木屋里有我们的老人,儿女,甚至孙子

那可是浓浓的人间烟火

要是给我们一根划燃的火柴

那我们就尽情燃烧吧

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燃烧

我们能够想象,整个天空都红了眼

爱人,你看看,就连老天都那么嫉妒我们

 

生活的幸福

 

坏心情就不去想它

我眼中的生活,是要冒着热气

而且那热气裹在浓浓的烟火味之中

里面有老人的笑,我们的汗水

从儿子身上散发出的乳香

 

如果我们屋顶上空结上一层云

那就太好了

天晴时,当一把伞

干旱时,变成甘露

更多的时候我们就用生活把它撑起来

在下面过我们的小日子

 

即使光阴似箭呵,我也感到满足

满足于生活中有这样的热气

就像有一天我们都老了,掉光了牙齿

儿子远走高飞,把孙子留给我来照料

你可以想象,我嘴里含着饴糖

会给我一个怎么样幸福的晚年

 

关于爱情

 

正午的花什么也不顾

再红一会儿,它就要失去鲜花这个词

在田垅里劳作的人

看重的是眼前的日子

就连蜜蜂,见惯了人类失败的爱情

 

风吹过来,带走了花最后的笑

蜜蜂此时充当的角色

如果放在爱的天平上称

并不比人类轻几多

然而它却彻头彻尾地安慰了花

 

肯定花在凋落花瓣时,作为果实

已经孕育了

也不管将来的味道

肯定一步一步会走向成熟

这条道是谁也堵不住的

 

我们常说的花泥,是否可以把它比喻成爱情

如果这都不是

那你就变成一堆泥,爱别人试试

 

蜂房

 

如今很少有人提起我们的过去

当人们提到我们时

都赞扬绕膝的儿孙

和那成桶成桶的蜂蜜 

而我们的爱情,是从筑第一眼蜂房开始的

 

很多日子都老旧了,就连我们的翅膀

我们儿女成群,但他们已经远走高飞

留下的蜂蜜用不着我们担心

有一群比老熊的鼻子还要尖的人

早也做好了收割的打算

 

我们的蜂房将毁于一旦

我们也将用尽最后的那根毒蚩而死亡

但我们的爱情远比人们走得远

你们看人们用我们蜂房做成的蜂蜡

再用蜂蜡滋润的千层底布鞋

那是多么长久的爱情呵

长久到

时间在它的后面

种族在它们膝下

 

今夜

 

今夜我又摆上酒杯,小酌两口

第一杯酒敬你,我喝下了

回想到童年,我们光着屁股在小河里捉鱼

第二杯酒满上,我又喝下了

醇酒泛着清香,心事就追了上来

壮年的我们,意气风发

现在我把第三杯满上,再一次敬你,我先干为敬

满肚子的苦水和这一杯醇酒搅在一起

像打翻的五味瓶。我使劲地咂咂嘴

我们都人到中年,满肚子的话

就像这三杯醇酒

不需要说出来,咂巴咂巴嘴,就知道了

 

余下的酒得封存起来,如我们的情感

今夜没有月色,我举着酒杯想你

我再一次咂巴咂巴着嘴

你听到那声音

肯定会和我一起心跳

 

  作者简介:徐必常,1967年生,男,土家族,贵州思南人,工程师,一级文学创作。1989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创作涉及诗歌、小说、记实文学、评论等。出版诗集3部,长诗2部,长篇纪实文学1部。曾获中国土家族文学奖,贵州省专业文艺奖等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贵州文学院。


本文由史映红推荐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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