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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秋千(组诗十七首)

春天的秋千(组诗十七首)

 

作者:李文

 

唯一的雪

 

从天而降的雪

是唯一的

它独自说出了一个季节

只有它可以说出

可以不留余地

 

那些春天,夏天,秋天

就显得犹豫不决

有那么多难以选择的事物

在那么多的风向之间

欲言又止

摇摇欲坠地等着

一些需要记叙的情节

 

雪啊,是唯一的,是孤单的

有很多时候,它是以缺席

说出那个季节的

 

雪开了如此多的花

 

雪是冬天应得的那部分

就像梦是遗忘应得的部分

这大地由此沉重

继续沉重

然后躲开笔的栅栏、草棚

然后飘走

雪是冬天应得的那部分

停不下来的那部分

稀少的那部分

就像青春与忧伤

是早已定好的一部分

 

雪是偿还给时光的那部分

是雪山回到海洋的部分

这白色的路

昼夜都有,没有人说得清

它们的渊源与底细

这是有幸被人惦记的

忽略的部分

就像雪开了如此多的花

没有一丝风可以

保存它们

一朵也不可以,那是旷野与残垣

恰好的一朵,一部分

 

每个季节都有用

 

每个季节都有用

冬天用来区分黄与绿

夏天用来区分绿与黄

在各种叶子之间划线

春秋也无非如此

越来越深

又越来越浅

更多的时候

季节就是用来过去的

就是为过去准备的

就像睡眠

是为梦准备的

梦是为忘却准备的

忘却是为恍然有悟准备的

这一生的模糊规划

像很浅的星空史

总有一些东西回到云海

届时会有人逐一退还季节

不再磨刀与砍柴

 

早春三叠

 

1

 

把挽留不住的每一天都过去

是不容易的

每一年有多快

度过这些年就有多不容易

把分散的风放在一起

把聚起来的风分开

这些事都不容易

思绪纷飞,空白无处不在

又被瞬间掩盖

要在分身乏术之时写出字来

是不容易的

似乎要在海水里选出某些涟漪

在夕阳的车上卸下影子

在沦陷区要一直与诗歌和平相处

是容易的,是不容易的

 

2

 

这个春天几乎就算来了

难度与前相等

窗外就是车外

视线就是道路,不知道路况

那些云朵经过每一天

那些植物经过每一年

有的叶子离开了

原因是很多的,不同的

有的是自愿离开的

有的不是

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上午有上午的叶子

夜晚有夜晚的叶子,上半夜与下半夜

树也是,就像是既有乔木也有灌木

既有暖风也有寒风

既然这个天空的风是早已注定的

那么这个春天,也会来

如果它很像下一个春天,又怎么不可以

 

3

 

对于日子的速度,没有更多的记录可以打破

它们起伏,像一些弯道与直道的衔接

像少年与中年的分离

那么,权且如此——日子多的时候就慢

沉重的时候就慢

日子少的时候就快

就像快乐的时候,就快

就少——就像一眨眼

就像常说的转瞬即逝

如此一如既往

路上的人不一定是往前走的

遇到的路人可以是后人,也可以是前人

在戈壁滩上遇到的云

可以是一条鱼

它要从枝头嗅到过去的气息

 

还没打开的初版书

 

每一次抬眼,就与春天撞得更深

每一棵草都会认真地等着

完整地过完

这个未来的春天

 

这个不允许积攒的春天

源源不绝

像无限公司

历年来,我被落下

我的那些细心的节省

那些舒缓的爱

耽搁已久,像还没打开的初版书

被我珍惜地束之于高阁

也让我放心地失效

 

它们是我的念头,不是视觉

我渐渐地醒到幼年里

想起,任何言语也许都不如沉默完整

任何表白都不如回避更爱

 

三月初了

 

三月初了

会有候鸟飞过

牧马人继续游牧

三月初了,岁月迁都于此

 

我献出自己的一岁

献出其中的每一个月

献出每一天中的每一个夜晚

分分秒秒

献出自己已经献过很多次的东西

又献出,也献出

当然会如此

 

三月初了

荒漠生长,我却一点记性也不长

该爱的还爱

深邃的,肤浅的

与这么多的陌生人一起爱,一代代地爱

做彼此的远方,共用这三月初

像是失而复得的三月初

永不消失的昔日

像是永不消失的时辰

 

那固若金汤的故土,如此细腻又辽阔

没有什么风不是爱惜它

甲骨文以来的所有言语

所有的语法

都可以为了它

都在选择这样的三月初,寻找这样的三月初

 

是不是

都愿意栖息于此,定居于此

——梦也会

放慢自己在天空中的颠沛流离

连那么多,又那么少的水

也会从四面八方回来

 

误以为是回报那些比喻

 

那些比喻

是春天自己带来的

我只是想挑选一个更适合我的

不准确不行

太准确也不行

这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时间的事我一点也说不清

一分钟都倒不回去

一分钟都说不清

 

春天有很多

唯一的中年的事情也有很多

我仍不愿虚度了它们

我确实没有回到那个青年的办法

就只有回忆,只有仰望,只有遗忘

任一些事情出入于遥远

一味地遥远

我只有在风中借阅梦

像从沙里挤出水

把一些潮湿放在春天的车上

误以为是回报那些比喻

 

春天用不完

 

春天是用不完的

春天的诗歌也是用不完的

想写诗的人

这时候都可以随意地写

不用讲什么逻辑

那些波纹可以凌乱也可以整齐

——其实只要春天来了

只要它们在该来的时候来了

就不需要什么逻辑了

 

那些开过的花,很美好

那些还没开的花,很美好

那些从没开过的花,很美好

一天天,一年年

一到此时就加快速度

看一下它们轻松的样子

就知道春天不会有什么沉重的字迹

是不是春风一吹,什么难事都远了

什么难忘的事都忘了

 

春天用不完

春天里的风用不完

风里的云用不完

云里的往事用不完

往事里的忘却用不完

预设的中年,预设的夜晚

总有春天的一席之地

总有零星的梦,在长久的地貌上

掀开一席之地

 

爱窗外的每一个瞬间

 

窗外已是春天

就是春天的那些事物

就在手指尖

眼前

最重要的事就是选取其中的几分钟

写一写它们

正在窗外写着的

记叙文、说明文及几封书信

 

春天不写议论文

春天不是用来议论的

它反复回来

用风中的风筝回来

用冰中的水回来

用尽全部的枝干回来

就是告诉我们一件确定的事

一生的要事一一可以爱梦那样

爱窗外的每一个瞬间

 

一春暖,多花开

一生那么快,那么单一

而这时候可以慢,可以缤纷

名目繁多又轻松

一年漫无边际

也许这个季节就可以踏入

天空的独木桥

 

春天不是等待

 

诗不是一门课程

春天不是等待

春天为天下先

像少年成名

像每年必来的少年

像不知所终

春天就像这个时候的某个星座

春天的页码很薄

却像是最可信的史册

时至今日都不会更改

春天用了很多的比喻

收藏着藏不起来的自己

春天

从一块薄冰上滑过来

以温情著称于世

又历来不知道俭省

像停在阳光下的火苗那样

把水从冰块里牵出来

又虚掷在古老的石块上

 

春天的秋千

 

今天午后,我对几个上山采蒲公英的人说

一路上都没见蒲公英

你们如果只是为了采蒲公英就不要去了

他们果然就不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救了那些蒲公英

当晚我得知自己不认识没开花的它们

如果按照故土难离这个说法

也许我是救了它们

 

整个春天,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太少了

我用了那么多的春天

看到过很美的花朵

却没记住它们中的任何一朵

春天你是一架秋千

我不知道怎样上去,与下来

不知道怎样看清春天的全貌

 

总会回到野地

 

沉默之后是睡眠

之后是遗忘

是会有之后的

 

数日之后

天下的,四面八方的火焰

要在泥土里熄灭

要散开

要退为方言

大地的颜料从群木里坠落

既使一滴雨没有

它们还是要消失

之后像什么也没发生

 

像以令人不安的速度

经过着

 

野花野马野鸟野火野云野风

春一边野

一边含情脉脉

一边进城,一边野

之后还是这样

总会回到野地

 

藏于大地

 

月亮安坐在影子上

等着夜晚经过

梦安坐在影子下

等着白昼经过

春天也如此

 

马一快,花就离开了

风一到,叶就离开了

我总不认得的路,云替我认了

巨大的美

从巨大一直美到细碎

 

这大地也拿出所藏,献给春天

再次拿出这些柔软的闪电

拿出像雪的云

拿出所有蔷薇科的身体

经过透明的老监狱

今天也如此

 

四月的温柔

 

四月是春天的修复者,还是破坏者

不可一概而论

回顾者与憧憬者哪个正确

也不可一概而论

航班时间总是太短

向远的地方仰望总是不错的

竖写的名字总是慢一些

那就取一个简单的名字吧

任谁在梦里断了音讯

一杯茶水的安静总会找到些什么

似乎微弱的涟漪

也让温柔的故事再次开始

 

短袖

 

去年夏天离现在是很近的

——即使去年冬天还比较远

看看,这短袖就是这些年

露了一半的手臂

让人眼前一亮

让去年很近

去年就是这样子的

手挽手地连着

放在一直没撤走的凉席上

现在啊现在

就是明年夏天的样子

就是现在

周二下午,连着很多周五的傍晚

连着一代人的身体

连着转眼就湮没的现实

是的,一个水系有那么多的支流

每一个水珠还不都是一样

如果不想得那么偏僻

古往今来还不都是一样

夏天就是这样

短袖的款式不是别的,是短

 

浅显的生涯

 

秋天的天,似乎

清澈见底了

古井只是宽广,不再深邃

一只鸟也无法藏身

 

它们愿意经过这样快活的

生涯

 

在秋天写过几行诗

是不是

可免荒废与气喘吁吁

 

四季一词

 

四个季节

围在一起又各自眺望着

这四个

老季节,新季节

像一个名字的四种写法

像四扇窗户

也像四面墙

要说的话都写在墙面上

写不上去的话

从窗户经过

 

一个人有两只眼睛

两条腿,是的

又会不会有四个影子

每一个影子

都是这人亲身的经历

都使用着他的心

那些晃动的冷暖安危

从头到脚

里里外外,让他时刻牵挂着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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