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作仁2025年5月诗歌30首

 

作者：徐作仁

 

1、垭口，风吹得很随便

 

解开外套的束缚，敞开心境

任随性的风，拂过

渐白的发根、渐皱的额头

 

左眼高粱，右眼大豆

微翘的嘴角，栖着

成群结队的花香、鸟鸣和阳光薄羽

 

五月辽阔，风也辽阔

那些被城市借走的日子

在此时此地，终于拔节灌浆

 

随意抖落外套

坠入泥土的尘嚣与烦郁

即刻化草，融入久违的原野

 

站在垭口，任风随便吹

我就随随便便地，成了

一棵大豆、一杆高粱

 

2025.5.1

 

2、栽秧萢

 

一担秧子，被两双大手

飞快地插进田垄

横平竖直无需尺量

自成一帧乡野水墨

 

田背坎的悬钩子受了鼓舞

谨守农训，用金珠般的萢子

将水墨画装帧

将秧田，认真装帧

 

浅心型倒卵形的叶片，和着

阳光铜铃，为新秧打着清亮节拍

酸酸甜甜的萢香里，藏着

四月的喝彩

 

母亲直腰，摘下两颗栽秧萢

一颗噙在唇角，一颗送入父亲齿间

旱烟袋腾起的雾霭里

笑意土头巴脑，有萢子的甜

 

连古诗里的白鹭都很垂涎

收拢白羽，踩着高跷

生怕踩倒秧苗，踩碎

裹着酸甜的烟火人间

 

2025.5.2

 

3、苞谷地

 

今天很粗壮，像苞谷杆杆

托着肥腴的阳光，托着

五月饱满而醇糯的香甜

 

苞谷叶子轻轻一翻

雀儿的谣曲，便闪烁起

绿色、金色与绛红色的流光

 

麦草帽穿行在苞谷行里

柔须亲昵，蹭他脸颊

齿叶几分顽皮，勾住衣裳

 

浓郁的香气拧成一股力道

将银发人高高托起

化作最挺拔的那杆苞谷

 

阳光为他披银镀金

雀儿吟诵有故事的乐章

此刻的今天，脊梁很硬朗

 

2025.5.3

 

4、豆地边的鹧鸪

 

大豆领了指令，挂荚到灌浆

只花了一个时辰

只花了鹧鸪抖翅的刹那

 

一个时辰前，两只鹧鸪

从去处归来，在豆地边絮语

诉说“行不得也哥哥”

 

去处有喧嚣、弹弓、囚笼

归来，风正将豆叶翻成掌纹

豆荚胀起琥珀色的香味

 

褶皱的旧羽终于舒展

鹧鸪应和杜宇声声

昂头，昂起被嚣尘压弯的光阴

 

太阳照嬥，流淌在豆荚上的辉光，

嵌入鹧鸪的渐亮的眼眸

此刻，所有漂泊都融入寂静

 

2025.5.4

 

5、五月，我的兄弟伙们

 

五月鎏金的曦光里，我的兄弟伙们

汗珠坠地，淬成星子

比阳光灼烈的是脊梁的硬度

 

冬小麦挺直披铠甲的脊梁

将灌浆的锋芒铸成季节的勋章

待一场与镰刀的秘语

捧出满野脆嘣嘣的金黄

 

春玉米腰粗身壮，风铃

摇响毛茸茸的缨子

夹窝处，一棒棒蛰伏的籽粒

鼓胀着饱含香味的农谣

 

黄瓜甩出的绿袖缠上竹架

用顶花，跟鸣鸟絮语攀言

茄子亮紫衣，青菜插碧簪

辣椒的红灯笼，把乡情映得透亮

 

五月，我和我的兄弟伙们

在基因田与老碾盘的经纬间

草帽蘸着炊烟，锄头研磨日色

以蓬勃而多彩的精神头

在泥土织就的宣纸上

拓印永不褪色的故园图腾

 

2025.5.5

 

6、鹅肠草

 

总是守在老宅边，细小的绿

卑微地贴着墙根

嫩了又老，老了又泛青

把鸡鸣犬吠长成新芽，绿出炊烟

绿出俚俗日子里晃动的身影

 

老宅年久失修，岁月多舛

这不起眼的草本恪守物道

与井水、豆腐、半勺金贵的白糖

配成清热消肿、调血降压的偏方

为咳嗽的祖母，煨一盅春寒

替烈日下的父亲，敷好晒伤

在大大小小的苦涩日子里

鹅肠草禀承天意，捣成良药

熬煮出最廉价最朴质的安康

 

对于我，它更是体恤有加

像母亲的手，捣成细碎浆汁

敷得我腿上热疽，冰冰凉凉

像母亲的叮咛，在一碗壮行面里

清涩乡味化作八千里月光和念想

 

光阴荏苒，老宅空寂

一身包袱把我驮回故乡

鹅肠草是母亲挥动的手

招呼我归来

 

在老宅边，在乡俗近旁

鹅肠草，替荒寂长出嫩绿

每茎细小叶片都有草性、药香

每朵浅白小花，都讲述着

陌生而熟悉的方言

 

2025.5.7

 

7、风吹得很有感情

 

像被季节久假才归的故人

小南风携着乡音，吹得深情款款

 

拂过苞谷叶琴键与柔须彩弦

在灌浆的齿牙间酝酿

把夏的甘冽凝成糯性的香甜

 

潜入春豆地，指尖轻拨新叶旧叶

化作憨实的力道，钻进豆荚

将弦月期待，鼓胀得饱饱满满

 

这素衣白裳的小南风

逢谁都打开话匣，亲昵攀谈

 

弹落小白菜睫毛上的晶莹

吻笑丝瓜花金黄的嫩颜

也顺便掸去阶沿积年的喟叹

 

在檐下，揉开老人紧锁的眉头

渗进眼眸，抚过稀疏的花发

将崭新的晨曦，摇成民谣节拍

 

风携着方言俚语，很有感情

揉进老人掌心的沟壑与硬茧

长成一粒粒饱满的人间烟火

 

2025.5.9

 

8、江涛之上，诗魂飘冉

 

暮色在粽叶褶皱里绣满叹息

汨罗浪尖沉浮着青铜色旧影

淬毒迷雾中，你掷出长剑

让凝血辞章，随浪尖刺穿千年孤寂

 

香草在浊流里腐烂成谶语

渔父摇碎桨声，捞不起半片赤诚

怀抱石头，你纵身一跃的银弧

勒进历史咽喉，窒息了所有的苍白辩词

 

龙舟把河床划得宽了窄、窄了宽

艾草悬成历史锈蚀的书签注脚

万家灯火漫过堤岸时

涛声正反复咀嚼，你的那串铿锵的天问

 

此刻，朗读《离骚》的涛声依旧

阳光与水光织就你衣袂上不灭的图腾

每朵浪花都咬着带血的方块字

托出诗魂，飘飘冉冉

 

2025.5.9

 

9、母亲

 

老母鸡把翅膀张成温暖的穹顶

抱着蛋，像抱着正待续写的家谱

那些等待破壳的时光

是她用体温编织的绮梦

 

骤雨砸落的黄昏

她张开羽翼，将惊恐的雏儿护紧

任雨水顺着羽毛滴落

像极母亲，在生活的惊涛里

用身躯筑成避风的港

自己却浸透寒戚

 

春天到了，老母鸡带着小鸡蹒跚学步

在墙角、坝边、地头

刨出蛐蟮、蚂蚁以及小小石子

让雏儿啄食生活的碎屑

她"咯咯"呼唤的是爱得滚烫的乳名

蚕花、憨仔、细冠子、小调皮

她絮语织成茧，目光凝成网

训导与羽翼，构筑起铜墙铁壁

她，最像我的母亲

 

如今，我成了离巢的鸟

在异乡的风雨里跌撞

每当想起那片永远为我敞开的翅膀

泪就打湿了记忆的毛羽

也终于读懂，藏在羽翼下的春晖

藏在皱纹里的守望

藏在呼唤里的牵挂

母亲的唠叨、训示、叮咛

是岁月长夜里永不熄灭的

归巢灯火

 

2025.5.10

 

10、穿阴丹蓝对襟的四月

 

四月。娘身穿一件阴丹蓝对襟

在菜园子，轻拢稀疏白发

鲜亮额头，洇着晨露的光华

 

刚合上与外孙女的视频通话

那粉嘟嘟小脸，脆生生童言

恰似戴顶花的黄瓜，在眼前轻晃

 

她躲不开城里的车鸣喧嚣

也咽不下大马路扬起的尘沙

转身自家小院，与菜畦共聊晨昏

 

菜叶上的露珠多像机灵的眼睛

满架南瓜花也是粉嘟嘟笑脸

这方天地，盛得下所有安宁

 

直起腰身时，檐下麻雀啁啾

恍惚“摇到外婆桥”的童声

酥酥麻麻，甜透了心窝

 

整个菜园子都攀着娘生长

那件阴丹蓝，一半系着城里月光

一半媚了小院，迷了炊烟

 

2025.5.10

 

11、回乡短札

 

1、芭茅草又茂盛了

 

老坟上的芭茅草又茂盛了

在蓝蓝的天底下

替哪一代先祖，青发转白

替哪一代先祖，说无言的话

 

2、无所事事的稻草人

 

被烈日晒得干瘦

稻草人，穿一件破衣服

守一块荒寂，守飘走的云

瘦手，也懒得挥动一下

 

3、地麻雀啄食石谷子

 

蒿草丛中，地麻雀找来找去

找到一粒石谷子

用磨尖的喙头再啄细一点

尽情享用，日子之外的日子

 

4、烂草菌长满竹径

 

老屋老了，通幽的竹径更幽

本来就放不下两只脚的空间

不长斑竹笋

烂草菌，耀武扬威

 

5、屋檐水滴得太响

 

狂风走了，暴雨懒了

陋屋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一串两串三串，屋檐水

每一滴都砸向时间的坑

 

6、蛛网上挂着一片败叶

 

柴扉让蛛网占领之后

蛛网失职，没有黏住

叮食的苍蝇、吸血的蚊子

慢腾腾地，摇动一张败叶

 

2025.5.11

 

12、回乡短札（二）

 

1、高粱，不敢朝人点头

 

高高大大的小飞蓬中间

一棵高粱很低矮

它，逗留不了雀鸟

也不敢，朝路人呵腰点头

 

2、菜青虫，瘦了

 

白菜只有一片叶子，两片叶子

地不肥，时间不绿

菜青虫，从啃出的小洞

探出瘦头，摇摇晃晃

 

3、竹烟杆，一点不押韵

 

书本里，那两个学种瓜的童稚

从一个韵脚里走出来

手上的小锄头，变成

一根长长的竹烟杆

 

4、鸡鸣在心，不在桑巅

 

黑桑葳蕤，四月葳蕤

而春天的衣袂遗失于三条田埂

攥紧手心里的故事，谁眼尖

看得见蹲桑巅上面的芦花鸡

 

5、梅花，在墙角独开

 

墙角的那一枝梅花

把陆游，叨念了千遍万遍

谁听得见冷颤颤的寒香

谁听得见，老拐杖的半声咳喘

 

6、葛藤，往陋窗里探望

 

春天已深，柴房睡得太沉

过路风没把亮瓦上尘灰扫尽

葛藤爬上陋窗

屋子里，黑洞洞的

 

2025.5.12

 

13、海畔遐思（题图诗）

 

黄昏的沙滩，一个孤独身影

被夕阳勾描

拉长的不只是轮廓，还有

心行沙上，踏出寂寥

 

海浪翻涌，一波又一波

似岁月挥毫泼墨

晕染一半苍茫，一半怅惘

 

白月亮摇晃在水面

借落霞，借一个身影

照见，心底埋藏的忧伤

 

这海天，是谁的海天

这沙滩，是谁的沙滩

孤独的人，我愿赠你一叶舟帆

当它驶向夜与浪时

我陪你静守，你携我激荡

 

2025.5.13

 

14、鸟鸣从麦地飞了起来

 

麦芒刺破晨雾，露水碎成银箔

镰刀还在墙角沉睡

炊烟裹着槐花，漫过矮矮篱笆

 

布谷声撞碎在麦浪里

惊醒了田埂上打盹的草帽

风掠过青黄交接的麦梢

父亲的影子，弯成逗留地头的月牙

 

麦粒灌浆的声响多么灿烂

鸟语灿烂，白发灿烂

父亲的喘息坠在麦穗上

有着耀眼的香味与金芒

 

五月，拂过整片沸腾的麦海

父亲抹抹额角咸味的农谣

鸟鸣再次飞起来，去云里

酿起麦香味的酒花

 

2025.5.13

 

15、篱墙与春风

 

像一只斑鸠，蹒跚在

还阳草疯长的小路上

风，始终撞不进那道篱墙

 

篱上寂寥编织出墨色的网

墙角的蒲公英，垂首叹息

抖落满地凝固的霜

 

老井倒映着褪色的云

辘轳锈蚀成问号

苔痕在砖缝，临摹岁月的黯伤

 

暮色漫过屋顶时

半缕炊烟轻叩紧闭的柴扉

檐下悬铃，终于有了一声微响

 

摘下苍眼中的空寂

你才惊觉，风蛰伏叶背

正酝酿着盛大的开场

 

2025.5.14

 

16、桑巅上蹲着一只乌鸦

 

桑巅上，芦花鸡扑棱棱的旧影

被一只乌鸦替代

 

乌鸦收拢黑翅膀

把黄昏的重量，坐成一截锈锚

 

炊烟的居住证丢失之后

枯叶蜷缩着叹息

把往事腌成干瘪的桑椹标本

 

风吹来，乌鸦突然抖开翅膀

寂寞坠落的脆响里

无数眼睛，破枝而出

 

有的长出嫩芽，有的

仍盯着褪色的苍茫

 

2025.5.15

 

17、风拐过竹径，想起一个熟人

 

衣着古拙的小南风，从竹径

拐了一个弯过来

收捡起败篱拆断的旧事

收捡起晾衣杆裂口的回声

 

碎步上阶，小小呼出一口气

抚抚烙在旧笠上的雨水痕印

嗅嗅枯在艾草上的阳光味道

从一把锈镰上，小南风想起熟人

 

六月阳光镀金，白发辉煌

称手的快镰听命于岁月积攒的力气

听命于一种永不褪色的姿势

割下，一片金色的麦浪

 

就攥紧这最朴素的香味吧

让柴房的烟火升腾新闻

那个熟人，定会在麦香最盛的时节

循着旧路归来，再披一身金芒

 

2025.5.17

 

18、葎草是一个浑小子

 

这个浑小子，行事莽撞

从来不讲一个规矩

 

总喜欢季节拐弯处，抢占

一大片一大片位置

用藤绕来绕去，用带黏毛的巴掌

拍响青绿色的荒寂

 

覆过去是虫噪，翻过来是蝉鸣

散步的老虎，唬走小径

唬走石子、坑凹、附地菜、小蚂蚁

 

挂在竹枝摇头甩腿

强制给一棵桃树罩上大帔

甚至爬墙腳，爬陋窗

让柴房蜷缩在春天偏僻之处

 

这个不安分的小子

在文明与野性的夹缝里

总是以自由、原始、恣意

让归来的人，顿生亲切

又伤透脑筋

让要远走的人，衣袂上

黏着不舍与叹息

 

2025.5.18

 

19、站在公路与小道的交叉处

 

尘灰与车辆尾气，敌人的烟雾弹

隆起刺耳惊雷

弃纸翻滚，搅乱白煞煞的时间

 

拐脚于小道，像一只羊

眺望青草，眺望

一声咩叫唤醒的竹林、村庄

和檐头认亲的狗尾草

 

用一种古旧的虔诚

站成内八字，站成亲人一样

憨性的自由、松驰、散慢

任随车窗内，扔下

朝天的目光，怪讶的问号

 

记忆中的风物，又近了

一条田埂

雀儿唸出的两个字眼，刚好

与我的姓名同音同调

 

2025.5.19

 

20、牧场短歌

 

用明眸，放牧一条蜿蜒小溪

放牧一群清清亮亮的歌声

——那歌声是祖辈未寄的信笺

里面有青草与马奶酒的醇香

 

站在青草茂密处，我有善睐

定格白云与黄羊

定格牧鞭上的彩蝶和云雀

也定格时光褶皱里的游牧文明

 

这些从不上锁的词句

没有躺在抽屉的旧册里

音与韵，古朴而清新

誊写出草原舒展的广阔

誊写出敖包上不灭的香火

绵延成天地诗行

 

太阳布下金色的大氅

青草更青

我撮口吹出自信与惬意

黄羊们暂停啃食

一双双眼睛，盈满光辉

——那是祖先的目光在凝望

 

在一棵草上，一缕风中

我们始终是彼此的故乡

 

2025.5.20

 

21、歉意与敬意

 

背背篓的人，稀发黎首

从小路拐过来

一背篓大葱、青菜、土豆

碰伤了我的记忆

 

鸟鸣叫嫩的菜地多么新鲜

青菜叶托起的露水

像一眨一闪的乖巧眼晴

一只看直了大葱

一只盯蓝了母亲的素衣

 

而我捧着课本，朗读晨光

朗读安静的院子

从最朴素的文字里领受日子

也领受父亲严厉而憨厚的一瞥

那些装满背篓的土豆，一个个

憨态十足，圆实着乡村生活

 

补缀好心情。侧身让道时

背背篓的人朝我歉意一笑

阳光朗照

我，回他最最原生的敬意

 

2025.5.21

 

22、青菜，本真的代言

 

跟着一双平底布鞋回村

走小路，拐窄径

被青菜的一个回眸，惊痛

正欲发福的身子

 

这些卑微的草本植物

禀承农历的教义，只需

一撮薄土、半勺水粪

就把根须扎进日子

 

在麦子与高粱旁侧

听着阳光饱满的拔节声

抽嫩芽、展翠叶，喂养

乡野朴素的炊烟

何须维生素B12来加持

 

既是裹腹的粮，又是

疗愈光阴的特效药

那些把你看得真切的眼睛

闪烁着清透的警言秘语

“洗尽铅华，认领回

最初的自己”

 

2025.5.22

 

23、乡野间的生命絮语

 

总是在农人稍稍侧身的工夫

这些乡下作物，就抽出天花

或者挂出嫩荚

或者拱出地面、擎住露珠

 

从不对某些学说做什么手脚

抓紧泥土，把阳光和雨水

把祖传的黄历、诫言和身影

硬成粗杆子，团成圆颗粒

自信一个个实在的名字

高梁、大豆、青菜、萝卜

 

红就红得憨厚，绿就绿得本分

每天都站在书册之外

跟着炊烟、柴禾和方言土语

应和犬吠鸡鸣

以幸福的勤奋，给乡村

一种好眼缘，一副好样子

 

等到与锄头镰刀拉钩之后

这些作物，就老实巴交地

饱满仓廪，香盈菜窑

禀承神农品尝出来的食性药性

喂养大大小小的日子

 

并且沉默着，沉稳着

等待下一场春风春雨

再把率真的乡村，种回

千年田垄

 

2025.5.23

 

24、镀金的五月

 

把白发，从麦垅里冒出来

一缕晨风就用镀金的鸟鸣

替你梳理一下

你一直腰，那清脆的节律

便有了硬性的金芒

 

五月的气力，在你稍稍侧身时

灌浆于步调一致的穗子

朴素的香味信任你

立马押好了韵脚，与鸟鸣

合奏一曲金色的农谣

 

麦浪镀金了，大野镀金了

家谱里特别标注的小名“麦娃”

镀得十二分金黄，跟你一样

在地头，与麦穗齐肩

闪现出耀眼的光芒

 

鸟翅知性，把麦芒托上云端

你额角的沟壑里，便涌出

比金子更滚烫的油汗

那些蛰伏的青春和日子

随麦浪翻涌，鲜活而大气

 

父亲，你蹲下身子

把耳朵贴近麦根，听土地

讲述勤劳、笃信、倔犟

风和鸟鸣，再次掠过你脊梁

你一笑，五月更加纯粹

 

2025.5.24

 

25、黄沙剧魂（题图诗）

 

一群坚毅而倔强的演员

在漫漫黄沙这无声的剧场

出演天人合一的人间大戏

 

道具：高天、烈日、长沙

还有无边空响，小小行囊

剧情：蹄音、脚力、远方

 

红是一种执念，黑是一身傲骨

何须蒙太奇，向前向前向前

唯一的情节，雄浑壮美

 

没有台词，也没有画外音

罡风鞭励的驼铃与人气

谁，可以而且必须聆听

 

一生三，三生万物

波浪起伏的沙丘，在他们脚下

一串串足迹，就是神曲

 

2025.5.26

 

26、聆听麦浪里的乡音

 

今天，风声熟稔

清脆的蝉鸣，邀我走过竹径

走进田垅间麦穗子

浅白浅黄的醇香味的笑声

 

我喂养过的草书的阳光

和拔节的押朴素韵脚的絮语

同我一道抵达繁简并存的五月

金色倚着麦杆，倚着穗芒

在风中，摆正了横平竖直

 

这些家谱中的小楷字

这些方言味十足的良言惠语

一部正规的大书，每一页

都誊写着莽力气、犟性子

 

摸摸手上老茧、额头皱纹

我看见最性急的颗粒正在灌浆

看见，风和我一样侧身腾出位置

让给熟稔而庞大的

有麦香味的文字

 

2025.5.27

 

27、黄昏

 

泥色的黄昏，空寂又庞大

一只家雀，被泥腥的倒刺

悬掉在毛桃树枝桠

 

毛桃上凝结的是半点时光

随着收拢的小小翅膀

蜷缩成半点怅然

 

修篱人佝偻如弓，动作迟缓

白发与瘦小的茄子花，挡不住

黄昏这乌梢蛇的长信子

 

蛇头探进旧篱，蛇身蹿入敝院

盘踞是支黑手，将归家的窄径

上了一把锈蚀的大锁

 

2025.5.28

 

28，早晨

 

麻雀子噪醒的早晨，在灰翅上

有着干净而朴素的光芒

天天向上的包谷，特认真

把学会了的民谣，扭成

肥臀、蛮腰和长臂

扭成分行的辽阔与广大

 

听觉茂盛，我使用几句鸟语

给身体解缚

给心尖佩饰葱郁的节律

脚未蹈，手却舞成梯地与良田

 

像长得最粗壮的那杆包谷一样

我心宽体胖

让鸟的方言、阳光的俚语

读出天花、穗须、嫩崽

读出抿笑里老实巴交的糯香

 

我和包谷叶，与晨风击掌

与最顺耳的那句祖训相约

等到六月，等到一个黄道傍晚

镰刀的银色，一定会收割

一棒又一棒醇糯醇香的幸福

 

2025.5.29

 

29、六月叙事

 

亲过一朵丝瓜花，用憨笑

用一种习以为常的姿势

阳光和扛锄人，走过篱栅

 

鸟翅在前，熟稔的方言在前

扛锄的人，蓝衫上的六月

简素，干练

 

梅雨就躲在几朵云里

水涝不是好家伙

他护着田垄，像护着易碎的青瓷

 

阳光知性

在锄刃与田垄亲密接触时

替他，擦亮汗珠的光芒

 

高粱朝他点头，麦穗替他直腰

所有作物都以憨笑，陪他拄锄

把半袋旱烟抽成农谣般的暮色

 

2025.5.30

 

30、乡野散记

 

绕开官话堆叠的樊篱

逃离卡拉OK震颤的包厢

我，脚蹬一双老式解放鞋

踩碎柏油路上的喧嚣，重返

被朴素太阳普照的五月乡间

 

当我的身心同时抵达

南风与鸟翅送来的清晨

泥腥味的良田和清香味的佳禾

赠予我箴言：本分、实诚、良善

 

蓝衫人在蓝天下躬身

他种下的脚印、汗水和岁月

正轻声诉说着

拔节、抽穗、扬花的故事

诉说着土地深处的古老秘诀

和南风中新抽的现代苞芽

 

此时，蝉鸣的热浪漫过田野

蓝衫人额头的盐粒闪闪发亮

我多想化作包谷叶的手掌拭去他的疲倦

屏息聆听这咸涩味的民谣

聆听，一首用脊梁书写的生存乐章

 

2025.5.31

 

作者简介：徐作仁，重庆市作协会员。诗作刊于《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潮》《北京文学》《天津文学》《湖南诗歌》《江浙文艺》《中国好诗歌》《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当代诗人精品诗歌荟萃》《中国当代乡愁诗歌精选》等多种刊物和选本，获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多次入选《中国好诗》《每日精选》，获中国作家网“每周诗星”，多次获世界诗歌“日冠军”等。著自印诗集《坐在时间对面》。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