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网

首页 > 自由诗 > 正文

著名诗人曹剑经典诗歌十首

 图片1

曹剑,诗人,作家,文艺学博士。一级艺术监督。“全国德艺双馨电视艺术工作者”、全国“十佳制片人”。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电影家协会、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矿业大学、扬州大学、亚洲微电影学院兼职教授。

现为中国视协微电影(短视频)专业委员会副会长。

 

著名诗人曹剑经典诗歌十首

 

作者:曹剑

 

江北大汉

 图片2

1.无伴奏郊外男人

 

他的上帝为他特制的大脚

踏着《大路歌》的强拍

空气锤似的把江北城市踩得砰砰直晃

他在剃得响亮响亮的光头上

用他稀里哗啦的大手拍了拍

然后他就不带附点和切分音符地通红地

大笑了

——把太阳笑得咯咯咂咂

江北汉子生毛的胸脯是敞开的

像雕刻着古龙图案的大殿门一样敞开

这时只要有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走进这门去

他就会把她紧紧关在胸腔里

一起到老!到死!(到老!到死!)

他的大手是起重机可以抓起一座楼房

却无法(怎么也无法!)抓住一个连衣裙姑娘

他叫黑大!他是光棍!他三十二,他三十二了!

 

江北汉是穿着塞满稻草的旧套鞋的

江北汉的腰间是扎黑缎带的

黑缎带上挂着一个巨大巨大的

油光油光的

鼓鼓囊囊的牛皮钱包的

江北汉去拉板车踩二轮踏三轮儿

去卖少女一样鲜活的青鱼

去贩一麻袋一麻袋的牛肉

驴子似的   扛一大块一大块的啤酒箱

老牛似的  吃一大碗一大碗的糯米团子

在说了一长串一长串的粗俗话后

江北汉子什么都干什么都干了!

 

江北独轮车一样吱吱呀呀的男子汉

空气锤一样轰轰隆隆的男子汉

他走路不敢太猛   一不小心

就会撞倒迎面而来的太阳

江北汉子的眼睛是本世纪喷发过的火山

纵然有再凶恶再遥远的匪徒出现

他也会立即把他烧成岩浆烧成岩浆

江北汉子牙齿长城一样古老苍黄了

他不知道香烟里还会有毒有尼古丁

只明白恶浪一样疲倦又疲倦的时候

自产的烟叶和二两瓜干酒

会使他立即快活得像得到了一个女人

 

终于有一天他清醒地意识到

一大块一大块的岁月和年龄

从他的阔肩滑下去滑下去摔得粉碎

于是他把他进城干活的故事

去讲给村里那胖杨树一样的寡妇听了

在挨了狠狠的一巴掌之后(那寡妇真狠)

他意识到那寡妇不是真恨他他便动手动脚了

他便动手——动脚——了

他给她讲城里《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她用拳头把他高墙似的胸擂得丁丁冬冬

终于,他把他的家当全搬进她的家了

来做当家的做挑水的做妞儿她爸了

江北汉子说:村里那条黑狗真快活

这世界快活得一塌糊涂

—— 一塌!糊涂!

 

2.男女声锅碗瓢盆交响曲

 

洪泽湖水和酸辣菜汤灌大的江北大汉

吃黄大头山芋变高了吃玉米面饼变粗了的江北

大汉

耸了耸比江北还要宽的肩膀

他便有了女儿了甚至

偏有——女——儿——了——

从此后他常在从城里回来的路上

脱下他的破草帽自豪地赞叹一声破真他妈破

然后以拿破仑的名义以巴拿马的名义

去兜二斤半猪头肉和几只狗奶子红辣椒

回去把扎丫叉辫流长鼻涕的大女儿

和剃核桃头戴红肚兜的二女儿

一起辣得格格格格地直笑直笑

然后为她们讲起那个电影里的故事

祥林嫂家的阿毛在门口剥豆

狼来了阿毛被狼吃空了肚子

每一回进城 骑着他的毛驴似的自行车

他注定要为难一次交通警察

到派出所被教训一通然后又被放回来

于是每一次回家他总要吹一通

城里的大盖帽如何如何拿他没法没法!

 

那一天他忽然想到应该打老婆了

这臭老婆一直没为他生个做种的儿子

越想越气他便抡起拳头把他那胖杨树

锤得扁扁扁扁  捶得冒火星

他说他可不像城里男人做怕老婆大王

他说他没有儿子就没有脸皮见人

纵然皇帝计划生育他黑大也决不上计划

他要他老婆无休止地生儿子,生儿子

直到有一天他被妇女主任狠训了一通

才终于耷拉着脑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说

当他那机灵的胖杨树帮他解了围

他回来嘿嘿地笑着磕去烟灰

他说他那胖杨树杨树似的真像个胖杨树

嘿嘿,树

这以后他总这样告诫自己告诫别人:

老婆,嘿老婆还是土著的好不识字的好

傻傻的好长得丑丑的好

养得胖胖的好出身苦苦的好

当然 他补充说当然要是原配的就    更好!

 

他用他老婆种瓜的收入

把他的草房子翻盖成瓦房子

他用他自己进城干活的钱

为家里打了一口深井 把个穷根

从井底狠狠地挖了出来

终于他穿上他新买的大圆头皮鞋

打桩机似的把江北大街

踏得咚咚咚咚!

 

3.倍大提琴提琴家族的老祖父

 

没想到做梦也没有想到 真是

老江北汉子还真生了个儿子小江北汉子

小汉子长大了竟又成了江北大汉

有一天晚上吃蚕豆

老江北汉子的老婆把牙也嚼掉了

他瞪着圆圆的眼睛意识到了悲伤:

他那胖杨树成了老杨树 老了

老——了——

于是他自己也退休让独生子顶班去了二轮车站

 

唉,人怎么这么快就老了呢这么快

昨天他的二轮车还送了一个上海回来的大学生

今天,就咳嗽了就骨头发酥了就脚底没劲了

一躺下,那喉咙那鼻子那胸廓

便以低音提琴的旋律嘣嘣嘣嘣的

把黑大的晚年拉得如发生在冬天

喀喇昆仑山上的一场巨大的暴风雪故事

就在这故事里江北大汉梦见女儿了

一个成了北方女军官戴着无沿帽夹着公文包

一个成了官太太坐小汽车踩着高跟鞋

女儿们用八抬大轿抬着黑大去庐山避暑了

咦?庐山也有踩二轮车的?卖烧腊肉的?

江北汉探头一望便翻下轿来跌得嗷嗷直叫终于从梦中醒来

唉——江北汉终于明白了

这养女儿,女儿还是长得漂漂亮亮的好识字的好

聪明点的好洋气点的好

穿高跟鞋的好会媚笑的好

当然,他补充说当然要是能嫁个军官就——更好!

否则——他黑大那两棵“小杨树”

怎么会一个去了街头卖稀粥

怎么会一个坐在路边低着头钉鞋底呢

 

一九八三年

黑大一生有许多想不到的事情

这一次 他又没有想到竟想也没有想到

顶替他踩了几个月二轮车的儿子

竟然也考取大学了竟然也“中举”了!

不是有一出戏叫《范进中举》吗

那么——他儿子是个什么星下凡呢

那么那么邻村那个谈好的姑娘儿子还要不要呢

要!他儿子做了皇帝也要把那姑娘弄来做皇娘!

做了皇帝也是地地道道的江北汉子

 

就这么被江北的太阳晒老的江北汉子

成了江北老汉子有人叫爷爷有人叫外公了

他乐呀使劲把脸上的皱纹有秩序地排好

以显示他的欢乐显示他的老当益壮

他又戴起了破草帽顶替儿子去踩二轮车了

胸也不疼气也不喘腰板也有劲了

笑不完于不完唠叨不完咦

江北的城市怎么面貌一新了呢

 

这以后,这以后的每一年底

他都要到车站来等他的儿子了

买好了狗奶子辣椒等打好了瓜干酒等

称好了猪头肉等腌好了雪里蕻等

 

等他的江北汉子

再回到江北来

 图片3

一踏上江北的土地

你就会发现江北实在大呀

江北的汉子实在大呀

江北汉子的大脚实在大呀

到达江北车站走在江北大街访问江北乡村

黑大式的吆喝声黑大式的二轮车黑大式的铜板胸脯

把整个江北挤得满满的甚至

把许多江北汉挤到江南去贩小猪去了

只要你发现羊肉店门口挂着破草帽

这羊肉店里一定有江北汉子在喝酒

只要你发现一群人围在街头

一定有个江北汉在要马戏

只要你看到路边有一群人在吵闹

一定有江北汉在打什么抱不平

当然,只要你去看一看法院的宣传栏

一定也有江北汉被抓了起来

 

在北京 你只要看到讲话没有卷舌音的男人

那肯定是一个江北汉子

在广州  你只要看到一个做生意总是折本的男人

那肯定是一个江北汉子

在上海  你只要到浴室理发店到修鞋铺走一趟

你肯定会发现不少江北汉子

在南京 常常被那些时髦的姑娘抛弃的

往往就是那些江北汉

江! 北! 大! 汉!

 

如果在哥伦比亚大学有一个成绩最好的学生

这男人就是一个江北汉子

如果在加尔各答有一位最聪明的饭店经理

那么这男人也是一个江北汉子

如果在世界的舞台上有一位最于练的外交官

不用问 那肯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北汉

江北汉很自豪

有一个伟人叫周恩来的

他也是地地道道的江北汉

嗨! 江北——大汉呵!

 

关于江北汉有一个新理论:

不莽撞如虎就不是江北汉!

不粗黑高大就不是江北汉!

不被女人狠心抛弃过就不是江北汉!

不常常犯点错误就不是江北汉!

不喝酒不抽烟不嗜浓茶就不是江北汉!

江北汉不乞求同情和怜悯!

江北大汉头被砍了也不会呻吟一声!

江北大汉习惯了崎岖不平和生活的艰辛!

江北大汉容不得阴谋容不得凶恶容不得不平!

崇拜江北的土地

崇拜江北土地上的男人吧

黑得流油的香得喷雾的

江北大地呀

是你养育了无数辛辛酸酸的男人

是你送出了无数名垂青史的男人江北大地

你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

江——北——大——汉——呵!

 

抱月楼

 

我早早地背依浩浩的湖水而坐

等待你在某个夜晚如期出现于云层

等待你把黑发飘酒的头

忧怨地搁上我高高的画栋雕梁

你在太空遥远的邮局如期发行出来吗

 

你是你父亲毕生惨淡经营的一本诗歌全集

我的胸膛及壮实的臂弯

便是这湖边一个高高的书架

你如期投入我的怀抱

每天晚上朗读你    到每天早上

就能背诵一首短短的你

 

初六你翘尖尖的小嘴

初八你扎弯弯的小辫儿

十二你刚刚开始发育

十五的夜晚便是你丰满成熟的青春期

你的臀部优美是曼陀林浑圆的琴筒

轻轻地抱起你像罗彻斯特抱起了简·爱

悄悄地演你奏你弹拨你

弹你的十面埋伏

拨你的高山流水

演你的初八

奏你的十五

弹断了其中一根恩恩爱爱的弦

你便壁灯一样趴在我的胸膛

甜甜蜜蜜地哭起来……

 

这时候我的夜光表里

十二个开夜市的小店主围坐于环形剧场

钟情地看中间的几个女演员

抒情地表演长腿的三人舞

 

抱月楼

是建筑在莫愁湖边的翘檐的江南才子

而月亮你只是苦命的金陵八艳之一俗美

 

扬州

 

腰缠十万贯

骑鹤上扬州

 

啤酒沫

以犟女子的激情

挣脱男人似的高瓶子

冲出来

冲出来淹没城市

冲出来穿着睡衣光着脚

奔向绿色郊区

 

她走得匆忙

风灌进了胸脯

丰满成儿童公园

她走得匆忙

睡衣上的带子滑下来

绕成环城公路

扬州画派的艺术家们

匆忙在路旁

筑成一个篆章似的国画院

于是公路成为长轴

 

到扬州来吧,你

向每一个扬州人问路

都会得到一则

王少堂式的扬州评话

 

瘦西湖瘦,瘦得

风一吹就会打一个美丽的冷颤

就会睁着水汪汪的眼睛

倒在你的怀里

作甜蜜的抽泣

就会掰着你的第二个钮扣

嗔怪:都是你!都是你……

 

这时你会觉得

你是淡蓝色的情人

你是贾宝玉或者罗密欧

你有通灵宝玉吗你有燕尾服吗

 

到扬州来吧

即便扬州女子的笑声

也是一曲清唱的扬剧

 

这儿的每一个老人

都知道史可法、鉴真大和尚

都会友好地告诉你

“冶春”的蒸饺

“富春”的小笼点心

“要吃上扬州”

 

到扬州来吧

瘦西湖的船娘

点起轻篙会像鼓满白风的蓝帆

丰腴地立在船头

用土语唱起

优美得走了调的《杨柳青》

扬州的每个星期

都是线装的古籍

整齐,典雅

还带木刻的插图

扬州的每一座桥

都是古人

都弓起智慧的背

 

到扬州来吧

睡在扬州的绿杨大旅社

(这可是郁达夫睡过的旅社呀)

做一个完完整整的

扬州梦

 

你会被染成典型的扬州绿

和扬州雪糕的包装纸同样的颜色

记住,夏天

扬州姑娘的嘴里

常衔着雪糕哩

 

来吧

不骗你

到扬州来

 

上海姑娘

 

A

 

花中之王的

踏着钢琴似的芳步的

上海少女

走过街头的斑马线了

好多呵

 

上海姑娘甲天下

 

爱穿绿萼似的短裙

爱看非洲雄师一样奔跑着的

宽肩膀小伙们的足球赛

爱唱流行歌曲

爱倚着栏杆

痴痴地吮着“上海牌"雪糕

爱把屠巴海编曲的

《上海小调》

打成花的蝴蝶结

挂在脖子上

骄傲地摇得丁当响

爱把刘广宁配音的

外国电影的软情话

改编成蓝纱巾

去悄悄地把一个

结结实实的上海少年

裹得发酥

 

上海姑娘

你这“上海牌"姑娘

你这优质名牌的姑娘

 

B

 

那些马尾辫、香蕉辫

那些大波浪、小波浪

攒动着又攒动着

怎能猜出,她们

谁是演“小凤仙"的女明星

谁是写朦胧诗的女诗人

谁是得世界冠军的吴佳妮

谁是唱“阳光呵阳光”的沈小岑

那些筒裙、超短裙

那些旗袍裙、连衫裙

飘动着又飘动着

怎能猜出哪一个是老教授的掌上明珠

哪一个是烧饼师傅的小徒弟

有市长的女儿吗

有作家的女儿吗

 

她们和黄浦江一起

涨潮了

她们和虹口公园一起

开花了

上海姑娘

你这异花传粉的上海姑娘

 

C

 

即使在阴天

即使有暴风雨

太阳也会从你两颊

冉冉升起

抿起嘴的时候

你的软唇会变成

一本红红的甜诗集

让人一个劲儿地

想起泰戈尔的《新月》

想起标点似的蜜蜂

(哦,螯人吗我是说螫人吗)

Kiss , kiss

每一个上海姑娘

都有一副罗丹交给的酥胸

它从薄衬衣里

不客气地挺出现代美学

也不客气地告诉人们

上海姑娘

爱人像一团火焰

直把人五内俱焚

恨人,也像一团烈焰

直把人滚油煎心

 

上海姑娘

你这上海产维纳斯石膏像

 

D

 

据说三百年前

上海才是个小渔村哩

怪不得上海姑娘

爱抓着把红鲤鱼似的红伞

爱把眼睛快活得像青鱼

爱把带鱼腥的吴方言

以沪剧的形式

洒得满街满巷都是

看过《逆光》吗

哦,那里面的上海姑娘多了

 

把网球帽往上扔

把公园的门筹往下扔

去买两张星期音乐会的门票

去买《小逻辑》、《外科学》

去买《父母必读》

上海姑娘不但去做情人

还想去做博士

还悄悄地预购

做妈妈的特权了

做烫发的精装的“上海牌"妈妈

 

阳台上大街上车站上

剧场上广场上百货大楼里

洒满了洋槐花般的

淡雅素净的上海姑娘

她们的笑声酒水车似的

把广场酒得水汪汪

 

你一下飞机

一走出虹桥机场

上海姑娘

便把湿漉漉的目光

梅雨季节的梅雨似的

喷得你浑身都湿透了

《梁祝叙事曲》似的把你湿透

由不得你不动情

由不得你不

使劲又使劲地

看她们几眼

 

E

 

你这昆虫类的蝴蝶

你这传说中的白蛇

你这安徒生的美人鱼

你这死神和邪恶的天敌

你的左眼

是上海的“上”

你的右眼

是上海的“海”

 

上海站的列车启动了

上海姑娘

放蜂似的走向全世界

走向千家万户的挂历

 

上海姑娘

洋槐花似的

刮得满地满地地落着

满天满天地飘着

 

狼山一代女

 

黄雀黄芭蕉绿玫瑰红了

春天的一张张日历撕下来裁剪下来

制成八十年代最时髦最流行的夏装

黄雀黄的颜色

芭蕉绿的颜色

玫瑰红的颜色

以长裙的风姿

包装八十年代的初夏

以淡色调

嫩色调

浅色调

渲染这轻盈盈的

狼山一代女

 

旧社会狼山穷狼山脚下穷啊

旧社会狼山女穿的麻布旧衣裳

住的坏龟壳一样的旧草棚

长江边水浊水污

更无法借鉴梳妆

戴斗笠种棉花摇纺车荧火点点

披蓑衣牧鸭鹅踩水车啜泣声声

光赤赤生在狼山

光脚丫长在狼山

光坟顶死在狼山

 

能走得出去的闯江湖走上海下南洋

去卖鱼去卖艺去卖身

摇祖祖辈辈沉沉重重橹

唱世世代代悲悲惨惨调

去到南洋山打根最有名的妓馆

脱下旧中国最有名的绸衣裳

出卖十六岁二十六岁三十六岁的好时光

 

狼山一代女

狼山一代女呀

 

多少富富贵贵梦

却只是夜夜做了夜夜灭

唯有那南通企业家张謇

可惜只办了几家工厂

 

狼山一代

狼山一代女呀

 

哪像现在

这雨一来

狼山便变成黄雀黄的颜色

芭蕉绿的颜色

玫瑰红的颜色

一下这疏疏密密的初夏雨

水就顺着这古老的石阶往下流

 

天晴了的时候太阳

也就顺着狼山流下来

变成最美好最动人的狼山女了

 

狼山女若微风起的微笑

即是一张贴在脸上的

新生活的广告

上班的时候

狼山茶厂门口花花绿绿的少女

如缭缭绕绕的蜜峰钻进蜂箱

下班的时候

狼山植绒厂门口快快活活的姑娘

像戏戏闹闹的鹅群   一只一只

散进长江……

 

新社会的狼山一代女呵

 

狼山女裁在田畦上

是一大把一大把的嫩葱

狼山女晾在街边上

是一摊又一摊的水蒲芹

 

狼山女富了

富在养了群鸡群鸭群鹅群猪

富在种了春花冬草夏粮秋粮

狼山女初中毕业

搞了科研买了汽车住了楼房

狼山女高中毕业

考了大学做了学问得了博士

狼山脚下

初春是国画

初夏是油画

初秋是水粉画

 

狼山美噢

不施胭脂唇也红

 

看完狼山脚下范曾画的十八高僧像

狼山女就动动红唇笑了

笑着下山去跳着下山去唱着下山去

修皮鞋的修皮鞋站柜台的站柜台

代照相的代照相

卖冰棒的卖冰棒

狼山不高

狼山女对职业的要求也不高

狼山的一代女噢

八十年代有一个狼山女

要去参加国际奥林匹克运动会

八十年代有一个狼山女

做了名闻遐迩的女省长

狼山一代女噢

 

大汉子

 

雪    很厚很厚了

小女人站在大城市的郊外

那个人说过让她在这个小站等他的

第一个夜晚她只等到一阵寒风踏雪而来

第二个夜晚什么也没有等到

第三个夜晚有一个寡妇劝她回家

第四个夜晚出了月亮月亮没有留下踪迹这以后 城市的雪化了

有一列长长的单程车经过小站可他似乎随车去了另一个车站只有一个小女孩下来告诉她他已娶了另一个女人并且生下了我你回去吧

这时候

小女人显得很小很小

城市显得很大很大

有人捎信说他下了南洋

有人私下议论他做了大官

有人在一个寒夜偷偷来摸小女人的胸脯

有人说他就在这个城市出了车祸再也回不来了

有人说地址错了应在前一个站等他

有人劝小女人耐心等着

总会等到的

冬天过去了春天真美好

夏天一来到小女人等累了

她看着自己大起来的肚子

忽然舒心地笑了

瞧你 等得我好苦哇

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小肚子

你坏 大汉子

 

告别我的大学

 

再见——再见了,朋友

那些稠绿的梧桐,梧桐上

每天缀饰着黎明的小鸟

那个碧澄的小湖,小湖上

每个黄昏缭绕着憧憬的水雾……

这儿是唐古拉山脉,是源头

这儿是未来的古代史,是创世纪

我们,拥挤着从这里流出——

流向那片古老的文明遗传下来的土地

——那放着罗盘、刻着活字的土地

——那散着火药味、喷着墨香的土地呀

我们的汗,就要去灌溉

那饥渴地等待五月和九月的庄稼

我们的脊柱,就要去支撑

那托起一片晴空的现代化的大厦

 

告别了朋友!是的

我们就要远去,很远很远……

不要忘记,我们曾经相识

不要忘记,那雨伞下匆匆的交谈——

张衡,莎士比亚,我们

李白,爱因斯坦,我们

不要忘记,那场激烈的比赛

那段有趣的狐狸的故事

记住,我们有过幼稚的年代

记住,我们有过一个活泼的集体

我们也有过神秘的爱情萌芽

还有一条等待实现的誓言……

哦,可是,不要放在心上——

也曾有一段迷惑的往事:彷徨,苦闷

也曾有一次天真的过失:争吵,面红

原谅我的年轻,忘掉我的短处吧

也忽略青春在那烟蒂上弹落的部分吧

告别了,我们——

一帘热泉,从校门口喷出……

 

我们还会相见的,还会

也许是在乡村的小道上,你

摸着我儿子的头,祝贺我的秋天

或者是国务院的办公大厅

或者在漫长的太平洋航线上

也许是热闹的菜市场

是水城威尼斯

古罗马的斗兽场

海水席卷黄沙的滩头

绿波映衬之中的电瓶船

菩提树下的夏天夜晚

大草原上的冬日午后

朋友,到那时,可不要流泪

应该多谈谈我们的那条誓言……

 

别了,朋友

别了,老师

我们要走向课堂,走向舞台

走向机器,走向星体

祖国在等待呀!请相信

新世界文化的俄林甫斯山上

在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森林中

将同样矗起巍峨无比的

黑头发、黄皮肤的民族

哦,亲爱的老师

那时,你就会看到你的果实

那时,我将带着小孙子

来了——来看望你

 

 

最最古老且呈黄铜色且令女娲氏重重地怀了人类最早之孕的群居穴居腰裹兽皮的外出狩猎打渔让女人们在家守火盆的

那一个

 

谁也没有看见过谁也没有抚摸过没有谁听说过的遨游于雕梁画栋琴棋书画遨游于几千年史书遨游于万人之上的

那一个

 

执于皇帝手中盘于皇冠之顶绕于皇袍之上立于大雄宝殿之前飞于云里雾里戏于仙宫瑶池寝寐于东海之底称君于虾兵蟹将凌驾于一切魔鬼之上的

那一个

 

桀以妹喜灭纣以姐已亡幽王以褒姒死献王以骊姬败沾风惹柳逗蝶弄凤奴才七百妃子三千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搜脂刮膏胜似蝗灾水灾的

那一个

 

一统天下暴政盖世的那一个弯弓射大雕铁蹄踏遍半个地球的那一个一次陈桥兵变几世为君为皇的那一个卧薪尝胆献了美人夺了江山的那一个四面楚歌泣别虞姬自剔乌江的那一个身居隆中心忧天下的那一个辛亥干戈风云一时只落得抱憾终身睡进南京的一个陵园里的

那一个

 

七下西洋收复台湾六次东渡白发三千丈斗酒诗百篇的那一个著了《本草纲目》造了火药最早精确演算了圆周率的那一个杀到东京夺了鸟位景阳岗打虎倒拔垂杨柳的

那一个

 

转战半生英名传世写出了《沁园春·雪》登上了天安门操着湖南语每天自东方升起的

那一个

 

那一个力挽狂澜安危定乱一日千里

那一个驰骋神州威震环宇百废俱兴

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那一天涉波驾雾茫茫云水去接受时间老人

授予的日月金银勋章的

那一个!

 

那是一个国家的名字!

那是一条河流的名字!

 

瑶琴

 

俞伯牙死了,其死十分地优美

把一部镌刻着甲骨文和古龙图案的瑶琴

遗忘在琴台上一任风吹雨打

风吹雨打了两千多年——

 

这瑶琴变成一部博大的中国

变成一卷完整的大陆

 

长江做了这瑶琴上的第一根弦

黄河做了这瑶琴上的第二根弦

而唐古拉山和昆仑山

做了这瑶琴上的两个轴

 

秦始皇把这调子调准了又弹断了

汉武帝冷笑着捡起来又接起来

唐太宗弹的是一支丰饶的曲子

西太后弹的是一支灾难的曲子

而长江黄河的每一阵浪涛的骚动

都是乐章 都是快板 急板乃至于甚急板

曾经有一群成守边关的汉子

硬要夺这部瑶琴

而他们自己却被勒死在这两根琴弦上

当一只侵略者的马蹄被这根琴弦绊倒

便惹起神州一场冲天大火灾

——八国联军投进了火种

——东洋铁蹄投进了火种

烧了圆明园

乱了华夏的曲子

 

终于是一群勇敢的汉子

冲进烈火救出了这部祖宗的遗物

这一群人

这一群人

这一群人

这一群人呵

把《诗经》的声音弹出来

把《霓裳羽衣舞》的曲子弹出来

 

两根琴弦是两根震颤的中国龙

如今俞伯牙的子孙操起这部华夏之琴

弹起黄河来

弹起长江来

弹起非凡的中华之声来

琴声不断……

黄河不断……

中华民族的先哲们英魂不断……

 

哦,黄金时代

 

在一个海纹色的早晨

在一片乌柏树的上空

像是夜,悄悄地走了

像是一瓣弯月——

那渐渐模糊了的足印

 

于是,萌芽

顶开了最后一块泥土

像一把钥匙启开了清晨的门

用它嫩绿的时针

拨响了一首悦耳的晨歌报道

一个黄金时代的来临——

 

太阳用思索的光芒,用彩霞

校正着这个金色的时间

钟楼,用巨大的铜黄色的罗马字母

用那心一样的钟摆

证实着这个珍贵的无形体

归港的货轮,用汽笛

归航的飞机,用喷气

艳丽的橱窗,用模特儿

繁忙的街市,用绿灯

证实着这个伟大的时代——

黄金的时代啊

 

人,坐在开着玫瑰花的阳台上

那黑色的手风琴

拉走了悠长悠长的回忆

渐渐笑弯的皱纹

那古老而单调的图案

向人们标出吉祥、幸福和安宁

 

古朴的红衣少年在菜畦上

采撷着绿色的豆英

他用还不太熟练的口哨

吹着憧憬,吹着梦幻

吹着安徒生橙黄色的童话

小伙子在白色的起跑线上

鼓起硕壮的肱二头肌

屏息,凝聚着爆发

凝聚着节奏、奋斗和冲刺

少女,在钢琴的奶白色琴键旁

用手指,用胸部隆起的连衣裙

用舒曼彩色的《梦幻曲》

弹着爱情、友谊、和谐和光明

 

此刻,神圣的此刻呵哲学家、史学家、作家

兴奋地打开喷着墨香的扉页

推开了探着夹竹桃枝的窗口

画家铺下雪白雪白的宣纸

调开了很浓很浓的颜色

科学家,在一次失败之后

又一次走向通红的试验场

护士,注视着输血的滴管

工人,修正着零件的光洁度

华侨,正在异域的山脚下

静听那牧笛的小孔里流出的故乡

农民,正骄傲地走在大街上

他已脱去那套了千年的旧布衣

和整个民族一起穿上了华达呢

此刻,庄严的此刻呵

城市、乡村、机关、街道

山风、海浪、飞瀑、云霓

在施特劳斯笔下那娴熟的节奏中

闪射出古铜色的跳动的光

 

哦,好一个黄金时代呀

那五颜六色的游泳衣和滑雪衫

那些年轻人的喇叭裤和溜冰鞋

那些鸡血石的花纹、檀香木的芬芳

那些珍珠霜、旅游图和太阳镜

那些雪橇一样的儿童车和波斯猫

那些小提琴和花腔女高音

那些大街上美人鱼一样的姑娘

那些水族馆里姑娘一样的红金鱼

此刻呵,一起走向黄金时代

 

萌芽,举着象征新世纪的小符号

钟楼,开始隆重地敲响太阳

像一幅题为《黄金时代》的

巨人的肖像挂在了海棠和美人蕉的花丛中

挂上了帷幕一样的世界的东方

哦,黄金时代呀

 

作者:曹剑

来源:如皋作家

https://mp.weixin.qq.com/s/TOWE6Sw6W_wTRFXUw77dIg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