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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狙击手

 从朵朵轻飘飘的云朵中透出的微光笼罩着一排排街道和利弗河黑黝黝的河面,这是即将到来的黎明之光。重型大炮在四个被围困的院落周围轰鸣,机关枪声和步枪声像空寂农场里的狗吠声似地一阵接一阵地响起,划破了城市的夜空。共和党人和自由党人正在打内战。
    一个共和党人的狙击手趴在奥康奈尔桥附近的一个屋顶上观察着,他的身旁放了一只步枪,肩上挎了一副战地望远镜,他非常年轻的面庞还是学生模样,身体瘦削的像个苦行僧,可是他的眼睛却闪着狂热的光,他在狼吞虎咽地吃三明治。吃完三明治,他从口袋里掏出威士忌喝了一口,又把酒瓶放回口袋。他顿了顿,考虑着是否应该冒险抽口烟。会很危险,黑灯瞎火的,敌人会发现火光,敌人也在观察哩。最后,他还是决定冒一次险,他把香烟放在唇间,划着了火柴,急急忙忙地吸了一口就灭了火。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射了过来,打在护墙上又弹了回来。狙击手又吸了一口就掐灭了烟,低低地骂了一句就爬到了左边。他好奇地从护墙内探出身来窥望,一道光一闪而过,一颗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他看得出子弹是从对面的房顶上射过来的。
    他滚到后面的烟囱旁边,在烟囱后面缓缓地立起身来。对面的狙击手隐在夜幕中看不见,却见一辆装甲车驶过小桥,向这条街开来。装甲车停在街对面的五十米处,马达的喷气声声声在耳。狙击手的心跳如捣,越来越快,是敌军的车,他想开枪,可他知道没用,因为子弹无法穿透那个灰色庞然大物的钢制外壳。
    接着,从临街走来一个裹着破破烂烂披肩的老太太,她跟装甲车炮塔里的机枪手说着什么,边说边用手指着这个狙击手所在的房顶。肯定是在告密。炮塔开了,露出了机枪手的头和肩,他朝老太太所指的方向瞭望。这个年轻的狙击手立刻端起枪来开了火,机枪手的头重重地落到炮塔的侧壁上。他又开了一枪,老太太尖叫一声转了个圈,倒进街沟里。突然,对面的屋顶飞来一颗子弹,这个狙击手手中的枪咣铛一声砸到了屋顶上,他的右臂中弹了。
    他旋即卧倒,爬回护墙旁。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刀,抵着护墙把刀打开,用刀把血浸透了的袖子划开。他拿出战地敷料袋,用刀把袋子挑开,敲碎碘酒瓶颈,把药滴在伤口上,一阵痉挛似的痛感立刻传遍了全身。最后,他把药棉放在伤口上,用牙叼着袋子,把伤口包扎起来。子弹打到了骨头上,骨头一定已经碎了。他贴着护墙静静地躺着,紧闭双眼咬紧牙关忍着痛。
下面的街道一片寂静,装甲车很快退过小桥,机枪手的头还在炮塔上耷拉着,老太太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沟里。
    这个负了伤的年轻狙击手躺了很久,心中盘算着怎么逃走,因为天一亮,屋顶上的自己就会被发现,被打死,而对面的狙击手现在还在夜幕的掩盖下,所以必须杀掉他,自己已经不能用步枪了,只能用手枪来凑合,他终于心生一计。
    他把帽子摘下来,放到步枪的枪尖上,然后把步枪举过护墙,几乎与此同时出现了反馈,一颗子弹从帽子中间穿过。他把步枪向前倾了倾,让帽子落到地下,然后用左手抓住步枪的中间部分,让手从屋顶上无力地耷拉下来。少顷,他松开手,让步枪掉到街上。随后,他仆倒在屋顶上,把手收了回来。他慢慢向左侧爬去,同时窥视着对面的屋顶,发现自己的计策已经奏效:对面的狙击手看到掉落的帽子和枪,还以为击中了敌人,所以此时正站在一排烟囱前朝这边张望,那个人头部的轮廓在天幕的映衬下清晰可见。
    这个狙击手微微一笑,提起左轮手枪架在护墙上,距离大约有五米,在暗淡的光线下射击不容易,而且右手还疼得厉害,好像有成千上万个魔鬼在捣乱。他瞄了瞄准,由于急迫和紧张,手在颤抖。他抿了抿嘴,用鼻子深深吸了口气,开了枪。硝烟散尽之后,他向对面窥望,不禁惊喜地叫出了声:对面的狙击手已经被击中,正在垂死的痛苦中踉踉跄跄地挣扎,他企图在护墙上站稳脚跟,却慢慢地梦幻般地向前栽了下去,身体在空中翻了几翻,砰地一声摔到街上,一动不动了。
    看到这一切,这个年轻的共和国党狙击手耸了耸肩,心中对战争的渴望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以被懊悔刺探的心,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牙齿也在打战,他开始结结巴巴地自语,诅咒这场战争,诅咒自己,诅咒所有的人。他看了看手里还冒着烟的枪,骂了一句就把它扔到了地下,手枪震动着,一颗子弹嗖的一声从他的耳旁飞过,他一惊,恢复了理智,神经也稳定了,恐惧之云被吹散,他哈哈大笑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瓶威士忌,一仰脖喝了个精光,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满不在乎起来,他打算找连长报告情况,于是捡起手枪向下面的房子爬去。爬到临近街口时,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看看自己打死的那个狙击手,不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认为对方也是个出色的狙击手。他想看看是不是认识对方,也许在军队没有分裂以前,他们在同一个连队呢。他决定冒险去看一眼,他环顾四周,发现街的那头战火很猛,而这头却是一片寂静。
    他冲过街道,一挺机枪在他周围射出一串子弹,他都躲过去了。他一下子爬倒在那个狙击手的尸体旁,机枪停止了射击。他把死尸翻了过来,看到的是他哥哥的脸。
                                                                                                                                                                                                    (张白桦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