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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老憨

 我当连长那年,新兵田军分到警卫连。他肤色黝黑,身材魁梧,个头一米八二,爱笑,笑容憨态可掬。
 田军下连不久,我就听到有战士喊他“老憨”,他却不急不恼,憨笑应答。
 我观察,田军外表憨,做事却蛮细心。被子叠成豆腐块,是细工慢活,他每天晚上把被子打开叠上、叠上打开,抻、拉、拍、压、捏,手法用尽,最终成型了——刀切豆腐块,有棱有角也有面。警卫连,他内务最整洁。不仅如此,那天早晨,我巡检宿舍卫生,见田军手握一把笤帚,“跐溜”钻到床铺下,身手敏捷,像只黑豹。我问:床下有啥?他憨笑:两道蜘蛛丝。我想:这兵心细,一点也不憨。
 可战士们仍叫他老憨。
 不久,发生一件事,改变了我对田军的看法。
 团里一年一度的篮球比赛,警卫连和团直机关同组。
 警卫连的球员,年轻、身强力壮。田军打中锋,他说,上高中时就打这个位置。我发现,他确实是个打中锋的材料,篮下防守好,善于控制篮板球,身高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团直机关,干部多,球员三四十岁,体力、速度均不如警卫连的小伙子,但球技好,配合娴熟,带队的王团长,老球迷,每场必上。
 两场定胜负。
 头一场,团直机关有王团长在,警卫连的战士畏手畏脚,怕冲撞首长,只赢了4分。赛后,战士们说,王团长要不上场,赢10分不成问题。团直机关的人却说警卫连球技粗糙,犯规多,赢在年轻力壮,总之是不服。我是连长,赢球当然高兴,却也顾忌团首长和参谋干事的感受,怕事后他们挤兑我。
 两天后,第二场开赛。赛前,我流露出放他们一码的意思:只要不输4分我们就晋级。
 比赛开始后,我们一直领先。半场休息时,我又叮嘱场上球员,下半场悠着打。易边再战,王团长首先发威:上篮、中投,连续得分,将比分反超。机关球队越打越猛,我们队场上几名球员,心里装着我的旨意,球打的松松垮垮。眼见比赛将要结束,田军急了,招呼队友,加强防守、抢断,这招真灵,我们队连续得分,终场前,只落后2分。想锁定胜局的王团长,再次发力,断球成功,运球快速反击,前方只有一名防守队员,王团长将其晃过,带球直冲篮下,眼看就要上空篮了。这时,田军迅速回追,就在王团长将球投向篮筐的瞬间,田军高高跃起,伸出手臂,用力将篮球打出场外。这精彩的盖帽,让围观的战友们欢叫不止。王团长因用力过猛,身体踉跄着冲到场外,险些摔倒。
 团直机关队首轮即被淘汰。
 我们团在抗日战争时期,曾被誉为作战勇猛的猎豹团,历任团首长都是响当当的硬汉,干什么从不服输。往年篮球比赛,团直机关队都闯进了前三名,这回,被警卫连这帮小伙子打败,王团长能接受吗?赛后,我见王团长气喘吁吁,脸色铁青,盯住“帽”他的田军,两眼像在喷火。我站在场边,心想:这下坏了,老憨被团长“盯”上了,我这个连长也跑不掉,准没好果子吃。
 我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跑到王团长面前,想说几句客套话,尚未张嘴,就听王团长说:把“帽”我的那个大个子叫来。
 我愣怔了一下,随即把老憨喊来,笑着对王团长说:新兵田军,憨劲一上来,啥也不顾,回去我……话音未落,王团长手一挥,说:怎么着,回去还要收拾人家不成?这些年打球,没人敢“帽”我,他敢,我喜欢。
 我惊诧地望着王团长,不知他是否真心喜欢老憨,便冲老憨说:还不快谢谢团长。
 老憨仍旧憨笑,露出一口白牙。
 
 此后不久,某日上午,王团长突然来到警卫连,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说:我要把老憨调走。我心头一跳:老憨让王团长出过丑,调他去哪儿?前些天,我听孙参谋说,团里副食基地正缺一名猪倌,会不会调他去?
 我喊来老憨,心里一直在打鼓,不知王团长会如何发落老憨。老憨给王团长敬礼,而后,收腹挺胸挺拔地站在王团长面前,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王团长见状,心中暗喜:这兵素质够棒。而脸上却未露出一点笑容,他盯着老憨,片刻,突然说:你明天到团直通讯班报到?我一听,先是一愣,随后笑出了声,心想:团直机关工作环境好、天天和首长接触,进步快,新兵都想去,机会难得啊。而此刻的老憨却依然笔直地站着,未答“是”,也未说声“谢谢”。过了一会,他却嗫嚅着说:团长,我不想去。此话一出,王团长一愣,我一惊。我瞪着老憨欲言又止。
 王团长走后,我对老憨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别后悔。他说:我就想在警卫连站岗。
 真的?
 真的!我心头一热。
 我将老憨的意思报告给王团长,他沉默片刻,自语道:真是个憨兵,警卫连更需要这样的兵。
 我随后从孙参谋口中得知:通讯班缺编,要从连队抽调一名新兵,请示王团长,他说,警卫连那个会打球的大个子表现不错,将来到通讯班,还能代表团直机关打球。
 我恍然大悟:王团长是想一举两得啊,这老球迷!
 我将这一秘密告诉了老憨,老憨并未吃惊,只憨憨一笑。
 我又问他:你真不后悔?
 老憨这回没笑,只是点头。
 我感叹:这“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