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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百合也有春天

      领孩和顺孩是兄弟,但并非同胞兄弟。
      领孩是母亲捡到的,而顺孩则是母亲亲生的。母亲快奔四十的坎了,未开怀,没有子嗣,盼子心切,就捡养了他,名曰领孩。领孩,领孩,顾名思义就是为这个家庭领来孩子。果不其然,翌年,顺孩就顺利降生了。
      母亲做梦也未想到,领孩眼睛竟然是个摆设,啥也看不到。领孩一忽儿功夫长大了,有人说他的眼睛丝毫都没有毛病,是火眼金睛,即使不是火眼金睛,退一万步说有一半能看到东西。也难怪人们争论不休,领孩所做出的事情着实令常人难以置信。
      家里的饮水,皆是他挑回来的。家距水井足有半里地,穿街过巷,拐弯抹角,那两个盛水的瓦罐,毫发无损。到了井上,稳稳地站在井台上,用绳子把瓦罐拴好,麻溜放到井中,轻悠悠地左右一晃,水就打满了。浮溜满两大瓦罐不溢不撒,打上多少挑回家照旧多少。
      他织毛衣的手艺也很叫棒。起始,他把一件旧毛衣摸索半天,而后拆开,接着就熟练地掌握了织毛衣的要领。不但织得快,而且在上头织个花织个蝶抑或鸟什么的,亦是极轻巧,还有那颜色也搭配的极巧妙。他织过一件毛衣,花花朵朵,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后来送给了小暖。小暖跟他一同长大的,神经不好,时疯时癫。她似乎也喜欢他,不疯不癫的时候,曾经把娘给她的糖果送给他吃。两人在一起耍时很和谐很融洽,半点看不出她的疯癫。
      小暖的爹娘是个明眼人,看破了他俩之间的“红尘”,就把她“囚”起来。小暖爹娘也并非不愿他俩好,只是担心一个疯癫一个瞎,结不出好“果”。
      接下来,领孩的脾气就变得很犟很坏,经常摔摔打打,整天不讲半句话。他央求顺孩到小暖家为自己提亲。顺孩口头应允,可并不去实施,他催促过不少回,顺孩顺口回应他:别急,心急喝不得热粘粥。再问,就吃竹子屙筛子现编说:她爹娘说等过了年,开了春,再谈这事,小暖不喜早应亲……
      对顺孩的回答,他听了脸上有了一丝温色,接着就开始做家具。双人床做好了,又做了两把椅子,还有那梳妆台,饭厨。做得认真做的仔细做得扎实。他不用尺不用线亦不用笔,时常弄的满身满脸的木屑。他不喝水不吸烟不疲惫,全神贯注。突然间,有一天他竟然发了火,要用那把锯把顺孩锯开做俩。起因是他的那把锯不见了,找了一下午也没影子,一下午也没捞到做活。结果是顺孩未吱声拿去用了。事后还是顺孩张着笑脸,赔了不是,事情才不了了之。后来,领孩就不让其他人随便出入他的屋中,主要就是怕人挪动了他放在固定位置上的用具。
      顺孩的岳母患脑溢血,去西天是早晚的事。为了表示孝意,事到临头不慌张,就恳请领孩为她打造一副棺材。开初他不应。顺孩就“要挟”他说:你不仁我不义,小暖的事我也不帮忙。一提到小暖的事,他就立马应承下来:好,做……
      棺材做好了,年也过了,也开春了,可领孩也弄不明白跟小暖的事八字有没有一撇。他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去找小暖爹娘。小暖爹娘很不友好,回答很干脆:这事墙上挂门帘没门!他明白顺孩以往对他说的皆为谎话,根本就没有为他的事操过心,加上在小暖家吃了闭门羹,就气,就难过,就绝食,就嘟囔:啥玩意儿,俺知道和你不是一母所生,俺对你不薄,你不把俺当人待……
      顺孩见他不吃饭,好饭好菜送到嘴边皆不食,身体夸得很厉害,就有些害怕,就笑着说:“哥,你快吃饭吧,都是俺不好,不应该骗你,俺对不住你……”
      领孩躺在床上,把头扭到里边去,不吃他那一套。医生来为他输液,他把人家的针和药都摔了。
      他很犟,量顺孩说上天去就是拒绝吃饭,快奄奄一息了,顺孩就呜呜地哭诉说:“哥呀,说实话,俺不是不去提你的事,就是去也白搭,你怎么就是不理解俺呢?俺没有拿你当外人,真的没有啊,俺清楚,你和小暖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字还未出口,一寻思,觉得说漏了嘴,背过身去,用手猛抽自己的嘴巴子。
      最终那口棺材还是为领孩自己派上了用场。在去坟场殡葬的路上,疯疯癫癫的小暖,穿着领孩给她织的那件毛衣跟在后头,撒着纸钱,咿咿呀呀哭得很凶,鼻涕一把泪一双,愈发增添了悲痛的气氛。有明眼人私下里说:小暖并不疯也不癫,她是念着领孩的好呢!
      在村北的一片荒地上,顺孩和乡亲们把领孩埋了。那土堆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这不是顺孩和人们吝啬力气,而是规矩。未曾婚配的人疫后,无论年长年幼,那坟只能堆积个小土包。
      倘若不是清明节,人们皆要去亲人的坟上祭祀,就不会发现领孩的坟包骤然间添成了一座大坟,如村子里有威望的侯三爷的坟一样大,而且,人们还发现,小暖在为领孩添完最后一锨土,不知是累的,还是咋的,反正是昏倒在了坟前,而她身上的那件毛衣,恰如一束束盛开怒放的野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