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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过世后,羸弱的娘扛起了这个家,屋漏偏逢连阴雨,第二年,娘病了,哥只得辍学。家虽贫穷,但哥头脑活络,买了几本科学种田的书。书是块优质敲门砖,在它一阵“啪啪啪”的敲击下,粮食便打开了丰产的大门,迎接哥和被哥带来的邻里。

       不几年,英俊健硕的哥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知道,哥心里有了人,是邻村的沈芳。沈芳是沈大腊的女儿,与哥很般配,长得很像电影《小花》里那个小花。有一次,我就忍不住喊了她小花姐。

       这年腊月,阳光暖烘烘的。就在哥想着如何告诉娘带沈芳来家过年时,娘突然又犯病了,很严重。村医束手无策,只一个劲地说,送医院吧,我查不出得了啥病。哥很生气,揪住他的衣领吼,查不出病,你做啥医生?娘躺床上恹恹地说,你这崽咋不讲理,郎中只有割补之心,你送我去医院吧。

       哥只得松了手,对娘说好,又对我说,弟,爸不在了,我们不能再没有娘,我送娘去城里治病,你一个人在家守岁吧,守好这个家。

       我知道农村人把守岁看得很重要,可娘病了,不能拖。我看了看哥,再看着躺在床上瘦得像刀条鱼一样的娘,使劲地点着头。

       哥出门不久,窗外响起了拖拉机的“哒哒”声,再过一会儿,走廊的青条石响起沉闷的脚步声,哥与沈大腊一起走进来。娘动了动眼皮,不哼哼了。娘说,崽,我没病,你让他回去。

       哥说,娘,您一定得去。娘说,我没病。沈大腊也劝道,他婶子,你就莫拂了孩子的孝心,身体要紧。娘说,这都起了南风,天气暖暖的,我这病不碍事,死不了。

       我忽然想起娘对我说过一些话。我凑到哥的耳边说,哥,你去请村东头的刘万四,兴许娘会去。哥听了一怔,疑惑道,真的吗?我说,真的。哥说,管他万四万五的,只要娘肯去就好。

       哥很歉意地辞了沈大腊,去请刘万四。也不知为啥,娘一看到刘万四来了,就答应去治病。

       拖拉机“哒哒”地撒下一路欢快来到汽车站,娘却说她病好了,不用去了。娘从拖拉机斗站起来,风吹动她的衣襟,像一条直立的鱼。哥很担心,疑虑娘是不是回光返照?这时,娘看着刘万四,一脸的笑容,一圈一圈地漾开,像被风吹开的湖水。娘说,他万四叔,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看我家的崽没得话说吧。

       刘万四的眉角也笑像腊月的阳光说,成。

       哥看着娘与万四叔,不知道他俩是啥意思。阳光洒在娘脸上,她蜡黄的脸竟然润开了酡红。

       过年那天,娘带回了一个人,谁?刘四万的闺女刘大桂。娘对哥说,崽,这是我托人去刘家提的亲,刘家也不嫌弃咱家穷,说穷无根富无种,只要孩子苗好,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哥一听变了脸色。鄂东南的农村,有这风俗,女方来男方家过年,这门婚事就是铁板钉钉。

       哥连说,娘,我……

       这时候,我又想起娘对我说的那番话。娘说沈芳的屁股不大,肯定不会生娃,下巴不翘,欠缺福分,但刘万四的女儿屁股大身材壮,能挑又能抬,娶了她肯定好福气。

       娘突然手捂着胸口,直喊痛。哥慌了神。倒是刘大桂伶俐,连忙搀扶着娘躺到床上,又端来一杯热水喂娘喝了,再给娘揉捏推拿。哥看了,再也不说话。那晚,我看到,哥偷偷地跪在爸的遗像前……

       新年刚过,娘就把哥与刘大桂的婚事办了,不知为啥,嫂子大半年也不见怀孕。我有几次回家看到娘在爸的遗像前偷偷抹泪。娘嗫嚅着,他爸,我做错了吗?

       我去问哥。胡子拉碴的哥抽出一支烟,点燃后狠狠地吸几口,再扔到地上,踏上脚,使劲踩着再转个圈。哥说,弟,你不见你沈芳姐还没嫁人吗?

       我的心像布一样被撕裂,明白了哥这大半年没有与嫂子圆房。第二天,我将哥的这番话去对沈芳说了。不久,沈芳就嫁到外省去了,听说是她表姨做的媒。第二年,娘终于抱上了大胖孙子。过年的时候,娘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娘说,今年的年饭要煲鸡汤,管他栽田下不下雨(过年喝汤栽田会下雨)。

       但我看得清清楚楚,娘的脸上没有一圈一圈的湖水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