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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藏书街依河而建,小河北边是居民住房,南边是田地,种着四季作物。
    房屋的门脸儿一律向南,也就是说面朝小河,小河的河堤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河滩头,女人们会在那浆衣洗米扯着大嗓门聊天。
    街虽小,却是小镇的中心。铺子就夹杂在这些民房中间,很好辨认,都是一溜的拼木门板。张家茶馆,苏家杂货铺,李家轧面铺,曹家钟表修理铺还有一家肉铺。早上的时候还会出现一家卖鱼的和几位卖蔬菜的农妇。卖鱼的是临时摊点,直接把鱼从船里拿上来,卖完走人。
    大清早过去,小街就冷清了,人们各忙各的生计,除了有几个无所事事的会在张家茶馆喝茶闲聊。
    曹家钟表修理铺更是寂静无声。为什么呢?因为铺子老板是个哑巴,生下来就是。哑巴当然是有名字的,但是街上的人一直哑巴佬哑巴佬的叫,真名反而记不起了。其实吧,叫什么都无所谓,他也听不见。
    钟表修理铺是祖上传下来的,哑巴佬修钟表的手艺也是祖传的。哑巴佬每天都弓着背坐在一张看不清颜色的窄条桌子前,左眼扣着一个黑色的圆筒一样的眼镜,拿着细小的镊子摆弄钟表。桌子上有一个玻璃橱柜,被他擦得亮晃晃的,橱柜里放着一些钟表和钟表的细小零件。
    哑巴佬瘦高个,脸上爬着很深的皱纹,分辨不出他的具体年龄,可能四十多可能五十多。手指细长如枯树枝的枝杈。虽然是个哑巴,修理钟表的技术极好,再破再烂的钟表都会在他的枯树枝手里重新获得新生。
   钟表修理铺的大门每天6点准时打开,里面倒也整洁,门内放着一条长凳,供客人休息等候。大多时候只有哑巴佬独自在屋里安静地修理钟表,伴随他的是时间走动的声音。客人们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基本不会作太多停留,因为留着也无聊,和一个哑巴能聊啥?
   不过也有例外。
   有时候人们会看见门内的长凳上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女人不是叫花子是个疯婆子。疯婆子手里把玩着一块表依依呀呀不知道唱的啥。哑巴佬干着活会不间歇地瞅几眼疯婆子,并没有着恼的意思。
  小镇上的人都认识疯婆子,说起疯婆子会忍不住摇头叹息。
    疯婆子是轧面铺的女儿叫春草,从小长得聪明秀气,那小嗓子脆脆的,无师自通,竟然把苏州评弹唱得有腔有调的。
那年镇上来了一老一少唱评弹的,年老的身材瘦小,年轻的长身玉立,儒雅俊秀。
    场地就在张家茶馆。小街上人都喜欢听评弹,一时生意还不错。春草更是如痴如醉,听着看着眼睛就收不回来了。
    一个月后唱评弹的走了,春草手里却多了块表。春草看着表茶饭不思一直流泪,任谁劝也不听。后来就失踪了,一年后回来就变成了疯疯傻傻的模样。
   好心人和哑巴佬比划,意思是说让哑巴佬娶了春草,可哑巴佬却摇摇头。好心人说你一个哑巴你还嫌弃啥?哑巴佬还是摇摇头。       
     唉,一个哑巴一个疯子,没法说。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哑巴佬是喜欢春草的。春草出走的那段时间,哑巴佬的魂就像掉了一样,经常修着表就发起愣来。边上的人拍拍他的肩,才缓过神来。有时候站在路口呆呆地望,望一阵才蔫蔫地返回。直到春草回来,才跟拣着宝似的出了笑脸。 
    春草疯了却也不乱走了,只是总会拿着表让哑巴佬修。哑巴佬认真地拆开,擦油,修整一新。交到春草手上的时候春草笑了,把表放在耳朵边上听,放在脸上摩挲,一脸的幸福。哑巴佬出神地看着春草,看一眼,再看一眼,也笑,一张光洁的脸慢慢皱成了满是褶子。
   日子就这样安静地流走,也许哑巴佬和疯婆子就这样成为了小街上人心里没有故事的故事再慢慢被遗忘。
    一个闷热的午后,午睡中的人们被疯婆子的哭喊声惊醒。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了出来。但是河边根本没有人。  
    这个疯婆子。人们正想离去的时候却发现了哑巴佬,哑巴佬的脑袋在水里一晃又没影了。
   不好,快救人!
    有水性的纷纷下水。找到没?没啊。继续找,忙活了半天,终于把哑巴佬找到了,不是一个人,还有疯婆子春草。
    从水里捞出来的哑巴佬变得白白胖胖的,就像一只鼓胀的气球,脏兮兮的春草也变得洁净异常,两个人紧紧地搂在一起。奇怪的是两人脸上毫无惊恐之色,似乎还带着笑意。
    哑巴佬右手握着拳头,费了好大劲掰开,掌心竟然躺着一块磨损严重却依然光亮如新的手表。
    于是人们猜测,哑巴佬是帮春草捞手表了,手表捞着了,春草又跳河了,哑巴佬肯定是在救春草的时候精疲力竭没有爬起来。
    这个哑巴佬,为了一个疯子,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