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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

    嚎啕大哭的王二婶坐着轮椅在鞭炮声中被推进了电梯,还没来得及换气就上到了5楼,当她被推进充满着喜庆的房子时,她再一次放声大哭。
    她是喜极而哭。能住上城里的楼房是她这一辈子的梦想,何况还是带着屁还没放完就能上下的升降机的楼房。她更想不到她这个已半截土埋身的人还能成为一个城里人,虽然不是城市户口,但起码也算是一个城市新人。年轻时她为了能嫁一个城里人还付出过代价。
    那还是她十八岁到城里打工的事情了。那时工作虽然辛苦,生活条件也很差,但她就愿意呆着这个花花绿绿的地方,她不愿回家乡那个穷地方。她甚至幻想着嫁一个城里人,然后一辈子呆在城里,这种念头时刻灼烧着她,这不,当她在一张小报上看到一则只要相貌好,学历、工作,是否农村、城镇户口都不限的征婚广告后,就马上打了联系电话。
    想不到那是个骗子,在去相亲的路上她发现被骗了,他们找的是三陪女,她知道三陪女要陪男人睡觉的,她不能干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所以咬咬牙就跳了车,好在车速不快,没有生命危险,但腿断了。从此,嫁给城里人的梦想就像田间、山坡上的野花那样没艳几天就蔫了。
    她长得很好看,但乡下人光长得好看不管用,庄稼、蔬菜,还有鸡鸭鹅猪等都要打理,谁都想娶一个健全的媳妇。所以她快到三十了还嫁不出去。
    为这事她的父母愁得头发都白了,到处托人,但没有结果。就在他们泄气的时候,一个女婿从天而降。那是个外乡人,他的家乡常常干旱导致庄稼失收,加上父母又相继病死,所以他毫无留恋地跑到了南方。
    他在他们家做帮工,别看他长得矮小,但壮实、力气大。父母喜欢得不得了,他不仅勤快,人看起来也老实,如果能招他入赘就好了,于是就请宴请了媒人。想不到外乡人一口就答应了,不过有个条件,生了孩子跟他姓。
    婚礼办得挺像样。外乡人美美地看着长得像电影明星的媳妇,不就是腿瘸了嘛,不碍事,只要能生小孩就行。这个地方风调雨顺,田地肥沃,能在这里过下半辈子满足了。
    他们就像很多夫妇那样过日子。她倒争气,一连串生了三个儿子,外乡人扬眉吐气,哼!笑我是上门女婿?笑我娶了个跛子?你们的媳妇倒是好的,但能生出这么多带棒的吗?
    王二婶很满足,老公对她好,儿子也孝顺。虽然时不时地还闪念出不能成为城里人的遗憾,但也认命了,命该如此,强求不得,她以为她这辈子就只能呆着农村了。
    可是世界上有很多事是难以意料的,随着征地的号角吹响,王二婶的欲望又被勾起了,她非常关注这些,某某村被征了,某某地又被征了。当征收到邻村时,一贯低血压的她莫名其妙地血压就高了起来。终于,轮到她们的村了,当村长还在考虑该签不该签、什么时候签的时候,王二婶提出了让她第一个签。
   “你不能签,村里的人会怪你的。多等些时候,兴许会得多点钱。”外乡人阻止她。
   “你不让我签,我就把这瓶农药喝了!”王二婶豁出去了。
    外乡人奈何不了她,就把工作组的人找来了。
    当她签完字的几分钟后,村里的高音喇叭就表扬了她,并号召全村的人向她学习,还说她不但先拿到钱,而且还得奖励!说得全村的人都蠢蠢欲动了。
    王二婶用搬迁补偿款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买了两套房,两室一厅,虽然窄了一点,但也够住了,他们和上初中的三儿子住,大儿子和二儿子住。她算过了,不能买太贵的房,要留一点钱做些小本生意什么的。不管怎么说,梦寐以求的事终于实现了,想想还真的激动,所以就出现了前面喜极而泣的一幕。她觉得她这一生应该没有遗憾了,有的话是父母去世太早,没能摊上今天。
    儿子孝顺,选了一间开阳又看得见绿色的房子给她,但她拒绝了,死活不肯:“我看了大半辈子的树,不想再看了,我就要住这间看能到高楼大厦的。”
    那天晚上,一家人用轮椅推着她逛了公园、广场、商店和超市。“城里就是不同,到处都亮堂堂的,就连树也挂了灯,好,好!”王二婶兴高采烈。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都忙于生计,大儿子和二儿子合伙开了间瓷砖店。老头子则照顾家庭,看起来,一切井井有条。
    可是没多久,瓷砖店关门了,因为他们没文化,熟人又少,又不懂行情,所以经营不下去了。剩下的钱已寥寥无几,他们只好去打工。
    老头子见这情形也出去找工作,但谁都不要他,他只好收破烂。
    日子每天都刷新着过,但王二婶觉得一天不如一天。上学的上学,忙活的忙活,空荡荡的房子就她一个废人在这里不知所措,视线所及的高楼她烦死了,从早到晚对着这么一堆灰蒙蒙、死沉沉的建筑物,她想疯癫的心都有。她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开始怀念村头的那棵榕树下的石凳,每天吃了早饭老头子把她一背就往那放,然后她就和村里的各种各样的人张家长李家短的聊,一聊就忘了时间,直到老头子来背她回家。唉,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想到这,王二婶的眼睛湿润了。
    那一段时间,王二婶的脾气极坏,她老是找老头子的茬,还扔东西,老头子开始还忍着,后来就忍不住了。“你疯什么?我也想疯呢!他们都不相信我这个糟老头还能挑一两百斤的东西,都不用我。收破烂也不好收,地盘都被本地人罩着。以前有田地耕种,虽然苦点,但踏实,现在你看......以后怎么过?都怨你,跑这来干嘛?!”
    老头子的话把王二婶噎得眼睛一瞪一瞪的,说不出话。从此她再也没有撒泼。
    随后的日子,王二婶觉得越来越闷。周末的一天,她叫送煤气罐的人帮她在后墙凿了一个洞。
    从此,她靠背的墙上隐秘着一个能看见外面摇曳着绿色树叶的洞。看见树叶,她就想起村头的那棵大榕树,还有榕树下那平静安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