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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女儿

干女儿

 

作者:贠靖


  苏艾和老头在床上做那事的时候,庄庄在卧室里焦躁不安地跑来跑去,嘴里哼哼唧唧,不时盯着床上,莫名其妙地吠叫。苏艾吃吃地笑。老头问她笑什么,苏艾说,没事,你快点。

  庄庄最近好像在发情,在家里不吃不喝,病恹恹的。但到了楼下就像打了鸡血,追着院子里的小狗疯跑。昨天把一只叫巴顿的小公狗压倒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欲行不轨,弄得她好不尴尬。幸亏楼上楼下的,那狗主人才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回到家,它又立起来,抱住她的腿,使劲地晃动着屁股。她脸上热辣辣的,抬脚踢了过去,它惨叫着夹起尾巴,跑到卫生间里去,蹲在地上哼哼唧唧叫着,发泄着不满。

  老头被庄庄叫得有些烦。他扭过脸瞪了一眼庄庄,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也急了!苏艾被老头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抽出一只手来,摸了一下庄庄的头说:乖乖,瞧把你给可怜的!

  老头已草草地收了场。他每次都这样,她刚有了点感觉,他却败下阵来,让她有些败兴。

  苏艾觉得老头很坏,表面上看一本正经的,不苟言笑。背地里其实和庄庄没两样。有时在画室里画着裸女,底下有了感觉,就关上门,将她压倒在画案上,欲从后边非礼她,被她挣扎着推开。

  老头叫庄敬之,是美院的教授。他有老婆,也有儿女,他白天几乎都呆在画室里,应酬也不多。晚上早早地就回了家。但他和他老婆在那方面似乎不太和谐,一直在分居。这些都是从非非那里听来的。非非也是老头的学生,以前给老头做过模特,现在已找到工作,交了男朋友,就搬到北边去了。那里离她上班的地方比较近。

  非非走之前把苏艾介绍给了老头,做老头的模特。老头选模特很挑,要求身材好,没结过婚。非非说,以我的了解,你应该是老头的菜,适合他的口味。

  果然,第一次见面,老头就对苏艾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说她长得像奥黛丽•赫本。清澈的大眼睛、精致的小脸、清新的短发,还有修长的身材,高雅的气质与有品位的穿着。她听了很是受用。本来她以为老头就那么说说,哄她高兴。可非非也跟着说像。她偏着脑袋打量着苏艾,一惊一乍道:还是老师有眼光,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每个人身上的优点来。她说,经老师这么一说,她也觉得像,不光鼻子、眼睛、嘴巴像,就连神态也像。

  那天,老头特意选了一家西餐厅,请她和非非吃西餐,还送给她一只包,很贵的那种。非非见了就有些嫉妒,噘着嘴说,老头对她可没这么好。

  前些年老头的画很贵,一幅卖到好几万块钱,每天求画的人能把门槛踢断。这几年市场冷冷清清,几乎无人问津。但老头的画还是很受追捧。

  非非说,老头很狡猾。她第一次去老头的画室,老头聊着聊着来了兴致,对她动手动脚,她有些反感,推开了老头。后来她走的时候,老头送给她一幅画,画的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很清,那幅画落款没有钦印。她是拿回家后才发现的。她气得把画揉了,又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因为她知道,没有钦印的画拿去卖是没人要的。

  过了几天,再去老头那儿,老头对她就有些若即若离。她却故意制造气氛,接近老头。老头的胆子就大起来,上来抱住她亲吻。她装作受不了,在老头的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老头疼出了声。她就是要提醒老头对自己的小聪明付出刻骨铭心的代价。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没那么好糊弄。

  她不知道老头回家是怎么跟老婆解释的。反正那几天老头脸色很不好看,连着两个礼拜都没去上课。

  后来她提起那幅画的事,老头支支吾吾的,说是没注意,忘记钦印了。哄鬼哩,睁着眼说瞎话。不过老头又送给她一幅画,还当面展开让她看了看,说是他的创作画,准备用来参展的。非非说,这就叫吃硬不吃软。

  非非说,她和老头的关系充其量就是学生与老师,模特与画家的关系。没有发生过深层次的关系。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会,老头已穿上衣服,坐起来,用手指朝后拢着耷拉下来的几根稀疏的头发。庄庄蹲在卧室的地板上,朝着老头不友好地狂吠着。它似乎觉得是老头欺负了它,剥夺了原本属于它的爱,在以自己的方式向老头示威。老头冲庄庄晃了晃拳头,咬牙切实道:叫,再叫我就把你送去给阉了!

  苏艾依偎在老头怀里,一只胳膊勾着老头的脖子,仰起脸嘟着嘴道:你咋和一只狗较上劲了,还要阉了它!老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我担心有一天我不在,它会跳到你的床上。你真坏!苏艾掐了一下老头,老头唏嘘着松开她。

  庄庄是一只纯种的贵宾犬,有一身雪白的卷毛。不发情的时候它很听话,也很黏人。

  本来它不叫庄庄,认识老头后苏艾就给它改了名字。老头如果冷落了她,让她不高兴了,她就拿它撒气,一下一下揪着它的耳朵,用脚踢着它。边踢边嚷嚷着:我踢死你个庄敬之,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庄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为什么踢它,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瞅着她,身子朝后缩着,嗷嗷地惨叫。她不仅不觉得残忍,反而觉得很开心,发泄一通后心里舒服多了。

  等气儿消了,她又把庄庄搂进怀里,亲昵地用脸蹭着它毛茸茸的脑袋,抚摸着它雪白的卷毛。

  房子是老头给她租的,每个月的水电费、开销也是老头负担。她不像非非,已经有了正式工作,有了男朋友,可以说离开老头就离开老头,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老头答应了的,再过几年,给她买一套房子,帮她找一份工作。她还得哄他高兴,吊着他。

  老头有时也带着她参加一些圈里的饭局,对外介绍说她是他的学生,干女儿。

  如说不是家里打来电话,说弟弟在老家谈了对象,要在县城买房子,她是不会向老头开口提钱的。她妈在电话里说,你是知道的,家里没什么收入,这几年的积蓄都供你上学了。你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你不帮他谁帮他,你总不能看着他一辈子打光棍吧!她妈说着,就在电话里哭了。她说,你哭啥呀。我也没工作,到哪去弄几十万?

  让苏艾意外的是,老头一听说她要借钱,明显有些不高兴,脸色很难看。他说,他的钱都是他老婆和儿女在管,他身上没钱。不过临走又说,他可以想办法借一些。他说,没想到她也是个拜金女。而且狮子大张口,把他看成了摇钱树,这让他很难堪。

  当着老头的面她一直强忍着,没有发作。老头走后,她还是忍不住大发脾气,将玻璃杯子,枕头什么的,摔了一地。庄庄吓得缩在桌子下,瑟瑟地发抖。这一次她发了善心,没有踢它。而是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沿,一下一下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她觉得老头那样说是对她的侮辱。她把自己的青春,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都给了他,他却这样看她,这样对她。她觉得有些不值。但老家那边,她妈又三天两头地打电话逼她,让她夹在中间很为难。

  她捂着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指缝留下来。

  非非听说老头没答应她,很是替她鸣不平。她说,老头那样说,就是推话。这点钱,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几幅画的事,还能难住他?关键看他拿没拿你当回事,你在他心里是什么位置。实在不行,你就和他摊牌。去找他老婆,看谁怕谁。我就不信了,他还能无所顾忌?

  苏艾说,我知道你这样说是为我好,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让我好好想想。

  苏艾还是决定离开老头。她说她不想一错再错,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没有尊严的生活。她要趁年轻去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非非说,你是不是傻呀?难道就这样便宜了那个糟老头子?

  那还能怎么样?苏艾说,你别劝我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不能再让他那样瞧我。

  一个月后,苏艾带着庄庄搬离了老头给她租的房子。老头来找她的时候,房间里已换了人。

  从楼上下来,老头站在院子里,有些怅然若失。

  离开老头后,苏艾带着庄庄搬进了文艺路一处民房里。房子是非非帮她找的,虽然条件不如以前的单元房好,但住着心里踏实。最主要的是房租便宜,带卫生间,一个月只要四百块钱。房东人也好,很喜欢庄庄。老太太说她以前也养过一条泰迪,开始还好,后来不知咋了,夜里一有动静就叫,叫得左邻右舍和租客都有意见,便送了人。老太太问:它夜里不叫吧?苏艾点点头说,还好吧。

  安顿下来,苏艾开始找工作。以前没考虑工作的事,现在真要岀来找工作自己养活自己,才知道有多难。

  她先是在书院门的画廊找了一份工作,那里离她租住的地方比较近。每天去上班的时候,她给庄庄放好一天的狗粮和喝的温开水,摸着它的头说,宝宝乖,听话,姐姐回来给你买火腿肠吃。庄庄摇着尾巴,懂事地用头蹭着她。自从搬到这里后,它就再没发过情,夜里也不叫了,像个孩子似的静静地躺在她旁边。

  画廊的工作比较轻松,但经常坐冷板凳,没什么生意。有时一整天没一位客人光顾。干了两个月,老板发不出工资,苏艾就辞职了。老板耗得起她耗不起,她得挣钱养活自己和庄庄。

  老头打来电话,说他去找苏艾,才知道她搬走了。他说钱我已帮你筹好了,能不能约个地方见一面?老头停顿一下,在电话里小声说,我想你了!

  苏艾没有接话。她挂断了电话,又使劲地摁着按键,把老头拉黑了。庄庄静静地偎在苏艾的身边,她舒了口气,用手摸了摸它的头。

  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好马都不吃回头草哩。苏艾心想,要过有尊严的生活,就得对自己狠点,得逼自己一把,绝对不能半途而废。挺过去,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艾又加入了找工作的大军。每天饭也顾不上吃,拿着简历,从城中到城南,从城南到城北,不停地递简历。多数时候,用人单位看罢求职简历就摇头,说他们不需要学绘画的。

  回到家,又冷又饿,庄庄好端端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把床上的抱枕,靠垫都叼到了地上,还将一泡黄蜡蜡的尿撒在了床边,蹲在桌子下哼哼唧唧地叫着。

  苏艾用手扑打着往鼻孔里钻的骚气,正要发作,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号码,是她妈。您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呀,您这是要逼死我!她抓着头发,带着哭腔对着手机话筒喊叫:我跑了一整天,工作没工作,收入没收入,还要交房租,付水电费,您知道我有多难吗?是不是逼死我你们才肯放手?她妈没吭声,挂断了电话。

  苏艾气愤地将手机摔在桌子上。庄庄吓得缩在桌下不停地发抖。她拣起地上的抱枕,靠垫,弯腰抱起庄庄抚摸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终于找到一个面试的机会。有一家民办的幼儿园要招一名美术老师。专业对口,笔试成绩岀来苏艾排在第一位。否极泰来,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虽说是民办的,但总归比找不到工作强多了,她现在这样还有得挑吗?

  令苏艾愤怒的是,面试通过后,幼儿园却通知她未被录取。她追问原因,他们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肯说。后来才知道是被教育局一个领导的亲戚给顶走了。这让她有点无语,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去幼儿园面试了。

  有一个保健品公司的男主管,瞅着苏艾一直在看,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小姐,你要愿意的话可以到我们公司来做公关。她问公关是做啥,那主管咳了一声说,嗨,那啥啊,就是陪客户呀,喝喝酒,聊聊天的,还有……后边的话他咽了下去,不怀好意地瞅着苏艾:你懂的,只要让客户高兴了,啥都好说嘛!

  苏艾气恼地剜了那主管一眼,一甩胳膊,逃也似的跑开了。跑出一大截,她回头看看,那人没有追上来,才停下大口大口喘着气。

  在感觉走投无路的时候,苏艾曾拿起手机,想着要不要给老头打个电话。老头答应过帮她介绍份工作的。犹豫半天,她又放下了手机。

  这天从外边回来,肚子饿得发疼,苏艾用拳头拄着胃部,低头匆匆地往前走。到了巷子口,听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抬头一看,是每天在巷子口卖卤肉的大姐在招徕生意。边上围了一大堆人在排队买卤肉,都说大姐做的卤肉真香,太好吃了,要多买些回去。

  苏艾站在那,手拄着胃,舔着干裂的嘴唇。等排队的人都离去了,推车上的盆子里只剩下一只小点的卤鸡腿。她捏着口袋里的几块零钱,走过去,吞吞吐吐道,大姐,这个给我包起来吧!大姐麻利地用纸袋包上鸡腿递给她:妹子,好吃再来啊!

  付过钱,苏艾把鸡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突然她转过身问:大姐,您这小摊能加盟吗?大姐听说她要加盟,擦着手,使劲点点头:当然可以了,包培训,包原料!妹子,我跟你说,你可别小看这卤肉摊,一点也不少挣哩!

  现在,苏艾搬到了吉祥村,自己开起了卤肉店,生意还不错。没事的时候,她就带着庄庄下楼遛遛弯。回到家,泡上一杯绿茶,从抽屉里翻岀画笔,铺开宣纸来,涂鸦几笔。

  非非听说苏艾开了卤肉摊不打算找工作了,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她一惊一乍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大姐,我没听错吧,你一个美院毕业的大学生要去卖卤肉?老头知道了还不得给气死!

  苏艾笑笑,她觉得挺好。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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