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录(小说)
作者:楚梦
阴犬症
要不是表侄的偶然到来,大家都不知道老贾已经病入膏肓。
老贾的表侄是留过洋的大医生,因为到老贾所在的城市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顺便来看望这位仅在他三岁见过一面的表叔。表侄刚踏进家门,便有一条颜色灰得发暗的狗朝他吠叫,狗的吠叫让表叔脸上的笑变得十分难看。表侄连叫几声表叔,可老贾一声不吭,只是怪怪地笑。表侄上完厕所回来的时候,发现表叔和狗在他的行李箱周围转来转去。表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行李箱,狗伸长脖子对着他的行李嗅来嗅去,好像行李箱内有藏匿着敌人似的。作为医生的表侄,总觉得这位表叔哪里不对头,到底哪里不对头,他也说不太清楚。
表侄没有询问表婶及其其他家里人,他决定先观察观察。
吃过晚饭之后,表侄早早地睡下了。可是,他老是睡不着,表叔那怪异的表情和奇特的举止总是在他眼前晃动。大约十二点钟的时候,表侄听到屋子里有响动,便轻轻地下床,轻轻地拉开房门。他看见表叔一身黑色装扮,手上拿着个电筒,暗灰狗紧紧地跟在表叔后面。,人与狗蹑手蹑脚地出门了。表侄顾不得多想,尾随这一人一狗而去。
表叔与狗似乎没有目标,这里走走,那里望望,有时候人走在前面,有时候狗走在上面,说不清是人带狗还是狗带人。偶尔,表叔会拿着手电筒朝行人的脸上晃两晃,狗也会对着天空吠两声。表叔和狗都免不了遭到路人的骂,有的骂还很难听。之后,表叔和狗走向偏僻寂静的小巷。来到小巷后,人和狗便在两边已经打烊的店面前来回张望,有一两家夜宵店营业,表叔和狗便不走了,一直到店子关门才离去。人和狗跟随一小伙子后面,当小伙子走到一棵大樟树边时,表叔上前拦住了他。表叔拿手电筒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嘴里竟然发出“汪汪汪”的狗叫声。小伙子没有理他,加快脚步往前走。狗一声尖叫扑过来。小伙子似乎早有提防,飞起一脚将狗踢了个四脚朝天。表叔“汪——”一声长叫,张牙舞爪向小伙子扑去。趁着皎洁的月光,表侄看到了表叔狰狞的面孔——简直不像个人样,令表侄很害怕。小伙子又是一脚,将表叔也踢翻在地。表叔和狗坐在地上,望着小伙子扬长而去的背影,嘴里似乎在叫骂着什么。
表叔和狗从地上爬起来后,向四周张望了几分钟,便向一处公园走去。
表叔和狗在公园里漫无目标地转。这次,狗和表叔都没有发出声音,表叔的手电也不曾打开。公园很大,让表侄转得有点吃不消了。突然,表叔的手电亮了,一束强光直射在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身上。这对男女或许是吓慒了,两张大口一直张开在那里。表叔麻利地掏出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狗“嗖”地扑过去,对着这对惊惶失措的男女一顿撕咬。男女发出一声凄惨的呼救声,表侄冲过去的时候,表叔和狗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望着这对伤痕累累的男女,表侄心里特别难受。他想向这对男女表达歉意,可是,他终究没有。
表叔和狗不知了去向,表侄只好回家。回家的路上,表侄越想越觉得表叔的病很可怕,无疑已经病入膏肓了。可表叔究竟得的是什么病,表侄也不知道,反正他没有接触过这种病例,也没有看到类似的临床病例。
表侄凌晨四点才回到表叔家。
表婶大惑不解,问远道而来的表侄深更半夜去了哪里?
表侄却说,表婶,表叔病了,病得相当严重!
表婶更加莫名其妙了。她望着表侄,你说什么?
表婶,我表叔他病了,已经病入膏肓!
表婶不满地说,表侄,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表叔他好好的呢!
表婶,你没发现表叔他不在房子里吗?
哦,你表叔他喜欢早起,有时半夜也出去帮助联防。表婶说着把表侄带进表叔的卧室,指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奖状说,你瞧瞧,你表叔老先进呢。表婶又从衣柜里拿出七八个奖杯,还有这些……
表侄没有心思去欣赏表叔的荣誉,他将晚上看到的一切,详细地告诉了表婶。表婶仍然不相信,她问表侄,你表叔不可能这样的, 他工作认真负责,在单位对同事温和,在家里对亲人关心,哪会做这种不是人做的事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肯定是看花眼了!
表侄知道表婶不会轻易相信,于是便对她说,表婶,晚上你跟我出去一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晚上十二点左右,表叔和狗准时出门了。表侄带着表婶紧随其后。
表叔和狗这次是直奔一个破旧的城中村。
表叔和狗在城中村的宿舍前挨家挨户地驻足侧听,甚至会将耳朵趴在窗户上很久。表婶长长地叹息一声,她说,没想到,没想到。正当表婶向准备表侄咨询表叔病情时,他们听到了粗大的吼叫声。原来,表叔和狗被打了。几十个人围着表叔和狗拳打脚踢。表侄和表婶慌忙赶过去。表婶对大伙求饶说,大家住手,大家息怒。他是我家老头子,他病了,我们正在找他呢。表侄也说,我是医生,他真的病了,请大家高抬贵手。
表叔被打得鼻青脸肿、血肉模糊,狗因为趁乱溜走了,受伤的程度要轻很多。
表侄轻声对表婶说,送医院治疗,随便给表叔做个全面检查。
他们将表叔送进了表侄一位同学任院长的大学医院。表侄连夜将同学叫醒,对表叔进行治疗和检查。
经过一周的仔细分析以及与大洋彼岸的导师的网上探讨,最终确定:表叔得的是一种叫做阴犬症的病。
不就是狂犬病吗?表婶吓得魂不附体。
表侄解释说,阴犬病属于狂犬病中的变种,它有狂犬病的很多特性,比如,没有预兆地突然发病,发病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咬人、咬动物……但又不完全相同于狂犬病。阴犬病患者在白天和与上级打交道的过程中,是不会犯病的,在熟人面前也不会直接胡来,最大的区别是,阴犬病患者不会死。
你表叔他怎么会得这种病?
病毒是通过狗传染的,但病菌的扩散还是因为自身的原因,比如身体素质、心理素质……表侄问,表婶,你们家这条狗养了多长时间?
哎呀,我都不记得有多长时间了,反正我嫁过来的时候狗就在了。听你表叔说,这狗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哎,我们很早就分房睡觉了,也不知道他病成这样。
表侄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即对狗进行了检查。检查的结果是,这条狗不仅带有各种犬病毒,而且是条长命狗,具体存活了多少年,无法查验。
从实验室出来,表侄对表婶摇了摇头。
表侄,你什么意思?表叔的病怎么样,能治吗?表婶哀哀地望着表侄。
表侄说,无药可治!
表婶突然瘫倒在地上。
表叔刚刚从医院回家,表侄便离开了。离开时,表叔的双眼一直盯着表侄。他的眼睛斜斜的,放射出一束寒光。这种寒光像刀子一般直往他心里戳,似乎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暴晒。
表侄贼一般地逃走了。
忧天症
听闻大王病逝,青蛙们彻底崩溃了。田里地里水中岸上,凡是有青蛙的地方皆呈现一片世界末日景象。青蛙们或捶胸顿足或喊爹叫娘,有不少正在岸上晒太阳的青蛙,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毫不犹豫就投河了。更多的青蛙则目光呆滞,它们在痛苦和无助的煎熬中等待着天塌下来、地陷下去、世界灰飞烟灭……
自打两个月前大王病重的消息传来,青蛙的世界便陷入无比恐慌与极度绝望的状态之中。在青蛙们的心里,大王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它们的存在是因为有大王的存在,它们吃的食物、住的田洞、有水有草的环境、头顶上蔚蓝的天空……它们所有的一切,全都得益于英明正确的大王。没有它,青蛙们还不知在哪里吃草根啃树皮呢。青蛙们从青蛙蛋里钻出来之后父母就教导它们,这个富饶美好的世界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大王用它高大威猛的身体和法力无边的神功将天撑起来了。如果没有大王,天将会塌下来,所有的青蛙都将会被压扁压碎压成肉饼,整个世界也将灰飞烟灭。因为青蛙世界的需要,大王才万寿无疆,也必须万寿无疆。微臣说过,青蛙的世界,就是大王的世界……可是,这一天,它们却听到了大王病重的消息。起初,它们以为是不怀好意的敌对势力的造谣中伤,各地的小头目都抓捕了一批传谣、信谣者。谁知不久之后,王宫正式向全世界发布文告,说大王已经病重,但大王正在与病魔作顽强的斗争,不久就会恢复健康,而且将会永远健康。
没有一个青蛙不相信大王会万寿无疆,然而,几乎所有的青蛙都寝食不安。它们向着王宫的方向,无休无止地跪拜祈祷;它们拖着笨重的身子一蹦一跳地上山寻仙药、下河找灵丹;不知哪只青蛙从哪里听说童男童女的血能让大王祛病避邪、返老还童,于是不少青蛙慷慨地把自个的儿女进贡上去……
青蛙们努力的结果却是大王驾崩的残酷消息。
白天,青蛙们围绕在学识渊博的微臣身边,听它讲大王的故事。大王的故事曲折惊险、美妙动听,听得青蛙们泪流满面;夜晚,青蛙不顾水冷虫叮,齐刷刷地泡在田里、坑里、河里、湖里,坚持为大王唱安魂曲。安魂曲惊心动魄、惊天地泣鬼神;青蛙们一遍又一遍地问见多识广的微臣同一个问题:天什么时候塌下来?
微臣总是说,快了,快了啊。
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天还是好好的,连倾斜也不倾斜,连摇晃也不摇晃。微臣胸有成竹地告诉大家,天还没塌下来,是因为大王的灵魂还没上天堂。等到六六三十六之后,大王灵魂进了天堂,天自然就会塌下来。听微臣的语气,好像渴望天塌下来似的。
等待天塌下来的日子,青蛙们除了听大王的英雄事迹,就是给大王唱安魂曲。它们吃不下,睡不安,不仅所有娱乐活动一律取消,而且婚礼、寿宴不复存在——天都要塌了,还有必要结婚、祝寿吗?甚至连夫妻生活也被自觉禁止了。有一对夫妻,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在全世界悲痛欲绝的时刻还过上了夫妻生活,被巡逻队当场抓住。青蛙们义愤填膺,将这对小夫妻批斗了三天三夜,这对小夫妻从灵魂深处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可耻和反动,并发誓从此拒绝夫妻生活。
癞蛤蟆看到青蛙世界这般情景,觉得十分可笑,天塌要是下来才好呢,天塌下来了我才能吃到天鹅肉!一群笨蛋!
老鼠拍了拍癞蛤蟆的脑袋,得意洋洋地问,你知道它们为什么会担心天塌下来吗?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因为它们患了忧天症。这种病没药治的,可是,老鼠停了会又说,有一样东西能够治疗。老鼠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什么东西啊,你说话说完嘛。癞蛤蟆追问。
你等着瞧吧。老鼠卖了个关子,溜了。
令所有青蛙始料不及的是,六六三十六天过去了,天没有塌,四十六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塌,五十六天过去了,天依然没有塌。大多数青蛙都觉得不可思议,微臣又是掐指又是掰脚,好像也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知哪一只青蛙说了句:大王死了这么多天,天不是还没塌吗?或许是受了这只青蛙的影响,不少更撞著把大王的去世的事放置不顾了,甚至认为所谓天塌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趟河串沟,来来往往,有些青蛙甚至开始谈情说爱。不少青蛙地区变得杂乱无章起来,大家随心所欲,爱干嘛干嘛。过去那个层级清晰、纪律严明的青蛙世界不见了。微臣感觉到了世态的严重性,这哪是青蛙的生活?微臣的担忧引来了不少青蛙的共鸣,它们突然觉得如今的生活没有一点头绪,特别别扭,特别无趣。没谁叫起床,没谁叫收工,不需要开会,不需要汇报,白天不像白天,夜晚不像夜晚,走路头重脚轻,睡觉噩梦连连。
微臣大师,怎么会变成这样啊!青蛙们哭着说。
唉,照这样下去,天迟早会塌的!微臣痛心疾首。
天还是要塌?青蛙们有些意外,它们以为天塌的事已经翻篇了。
你们没看见现在这个样子吗?天要灭青蛙啊!
那怎么办?
大王啊。有了大王才能救我们!微臣说。
大王,您显灵吧,您出世吧,救救众生吧!青蛙的哀求声此起彼伏。
几日后,微臣向王宫递交了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万青蛙签名的请愿书,请求王室安排新的大王继任,同时请求各级别的小王、小小王上任,健全组织,严格管理。
王宫见众青蛙如此爱戴它们,也不好拂了众意,于是新大王很快上任,各级组织也相应建立。
青蛙们精神倍增,齐心协力唱起了献给新大王的颂歌。
天还会塌吗?一小青蛙问微臣。
有了大王,天就不会塌了。微臣回答。
看到了吧?老鼠问癞蛤蟆。
我们会不会患忧天症呢?癞蛤蟆自自自语道。
间隙症
从人的魔爪下逃生的仅有的五只狐狸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永远不以人类为伍,永远不为人类服务!
早些时候,当勤劳而又勇敢的狗们帮助主人将白云山附近的兔子赶尽杀绝之后,狐狸们悲哀凄凉过,也提心吊胆过,它们不由自主地为自己的命运担忧。有狐狸提议:赶快逃离这个凶险之地。可狐狸头觉得白云山地美水甜,有些舍不得,再说了,哪个山头没有被占领,你跑过去人家会接纳吗?接纳了命运又会好吗?正当狐狸们犹豫不决的时候,人之首领来找狐狸了。首领说,现在兔子这种作恶多端的害群之马被消灭干净了,可天下并未太平,还有不少漏网之兽,比如鹿、麂、猪、猴,我们时不时会发现它们的活动痕迹,却又无法把它们捉拿归案。那些老鼠、刺猬、蛤蟆、黄鼠狼等等,虽然看上去循规蹈矩,却也是不稳定因素。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要建立一个全新的让全体生物幸福快乐的白云山。因此,为了白云山的安定和谐,为了白云山的美好明天,我特来请狐狸先生出山,为我们当军师,待遇从上,报酬从优……
狐狸头一脸疑惑地望着首领,它小声问,你们不是有狗吗?
首领告诉狐狸们,狗虽然勤劳勇敢,对主人也忠心耿耿,但狗的智商欠低,不能堪此大任。首领满脸真诚地向狐狸头躹了一躬,大声说,天下就数你们狐狸最聪明啊,少了你们,我们将一事无成。
狐狸们都喜欢听恭维话,尤其是来自人类的恭维。狐狸们一时间都找不到东南西北了,突然之间觉得自己高大威猛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很多。
那确实,我们狐狸的脑瓜子,我们谦虚点说全世界第二,没有谁敢说自己全世界第一!
不要说狗,就连虎狼也不如我们,
要我说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要不,他们也不会找我们帮忙。
狐狸头用力地咳嗽两声,打断了狐狸们忘乎所以的阔论。它再一次看了看首领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面孔,小心翼翼地问,您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全部都是真话!首领将手用力地向上一挥,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言出必行的,我们是诚实守信的!他满脸堆笑地扫了众狐狸一眼,亲切地说,尊敬的各位狐狸先生、狐狸小姐,我知道你们对人类有偏见,对白云山的我们有误解。但我今天要说的是,你们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不,是亲人!你们的诉求就是我们的诉求,你们的利益就是我们的利益,你们的安危就是我们的安危,你们的幸福就是我们的幸福!先生小姐们啦,请帮助我们,请相信我们……
狐狸们一个个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头擦了擦眼泪说,你们以后会听我们的吗?
听,一定听!你们是我的军师,不听军师的我听谁的?!
那好,我希望你们以后少杀戮,杀戮让我们很害怕。
我答应你,除了那些破坏我们大家安定幸福生活的心怀鬼胎、罪大恶极之徒,我们不再杀生!停了停,首领又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多杀一个敌人,就是多给了你们大家一份安全。
你们会给我们自由吗?一个小狐狸问。
那当然!首领拍着胸脯说,我们和你们一样都向往自由,你们放心好了,如果只有一份自由,我们会优先给你们!
狐狸们成为军师之后,充分发挥了脑瓜子灵活的特点,争先恐后为首领出谋划策,在头的带领下,它们还起草了白云山发展近期规划、中期规划和远景规划,不仅帮助白云山人剿灭了残存的鹿、麂、猪、猴,还帮助他们将老鼠、刺猬、蛤蟆、黄鼠狼等动物也杀得所剩无几。起初,狐狸们是不愿意帮助白云山人杀戮那些小动物的,可首领告诉它们:小动物的危害性更大,他说了小动物的九大危害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小动物数量太大,它们又善于隐藏,一旦作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后来,狐狸们竟然习惯了帮助人杀戮动物,并且杀得心花怒放。再后来,狐狸们为了在首领面前争得头功,有意无意在首领面前数落狗的不是,让首领对狗憎恶起来。
白云山狐狸亲眼见识了烹狗的过程。其场面之残忍血腥,让见多识广的狐狸们心惊胆战。怎么说,狗也算是一心一意、勤勤恳恳地为主人服务,围、撵、捕、打,哪一次狗不是冲锋陷阵?可到头来却落得被主人烹煮食用的下场。一股浓重的悲哀气息在狐狸们心中漫涎。首领看到了狐狸们的疑虑,公开承诺,不论形势怎么变化,他们都不会加害狐狸,因为狐狸是帮助他们取得胜利的主要力量,他和人类都需要狐狸的继续帮助。并劝大家安心工作,积极主动地为白云山的建设出力。狐狸们有相信的,有半信半疑的,是头的一句话让大家放下心来。它说,再怎么说,他们也不可能消灭所有的生物。于是,狐狸们便心安理得地继续为首领服务。直至被首领以开会为由全部捕杀。头因为途中身体不适,被几个喽罗抬到山下治病才保全性命。
狐狸头带领四个同类逃出了白云山。它们对天发誓:从今天起,狐狸的子子孙孙,永远不以人类为伍!
若年后,狐狸部落又壮大起来了。这时,又有人类首领前来请狐狸出山帮忙。这次狐狸们说什么也不干了,它们说,教训太惨痛,我们不会再上当受骗了。首领除了赌咒发誓善待狐类之外,还给予若干年前被害的所有狐狸一一平反,并将它们追认为烈士。看到首领如此诚恳,狐狸们感动了。它们觉得,现在的首领已经不是昔日的首领了,人家多诚恳啊,祖先的悲剧绝不会在它们身上重演。狐狸们放下成见,一个个投入到了首领的怀抱,并竭尽全力为首领服务。说来也怪,狐狸们投入到首领的怀抱之后,便将以前种种不幸忘得一干二净了。它们不仅一个心思为首领服务,还挖空心思地为首领献计献策,其中不乏坑蒙拐骗的歪点子、坏点子。直至有一天,遇到若干年前同样的下场。
像中了魔咒似的,以后的漫长岁月,狐狸们都在重复这样的厄运。
几天前,刚刚逃生出来的小狐狸花重金请来了世上最好的兽医和专家,对狐狸的千年魔咒进行诊断化解。专家们的诊断结果是,狐狸患上了间隙症,这个病症的特征表现为:间隙性遗忘,间隙性兴奋,间隙性作恶。因为病毒已经植入基因程序,根本无法医救。
自慰症
阴阳山上的禽兽们感觉到肚子一天比一天饿,而且饿得很难受。不满和反抗随即滋生,有的禽兽甚至不顾性命安危偷渡出山。这一严重状况引起了雕鸮尤其是雕鸮王的恐慌,除了加强空中和陆地的双重防护网之外,凶猛如雕鸮者也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自从雕鸮依靠其凶残与毫不留情打败阴阳山上的猛禽巨兽之后,便顺理成章地成为该地区的统治者。雕鸮利用空陆两栖的便利条件,牢牢地控制了阴阳山。纵然如大象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不敢轻举妄动。雕鸮也曾向山上的众禽兽承诺:一定要让大家过上丰衣足食、幸福美满的生活。众禽兽觉得雕鸮上可以入云下可以钻洞,本领大大的,好生活应该指日可待了。可是,由于雕鸮们只顾忙自己的大事,加上阴阳山僧多粥少,雕鸮又在山上山下布下天罗地网,严禁众禽兽尤其是兽类越雷池一步,因此,禽兽们的日子越过越艰难,一日不如一日,寒冬腊月,甚至到了吃草根、啃树皮的境地。禽兽们在饥饿的压迫下,终于忍无可忍了。大家翻沟过坎、你来我往,哀叹、埋怨、愤怒、咒骂,充斥着整个阴阳山。
雕鸮王整天寝食不安,时不时地对手下发脾气,偶尔也会找一两个玩忽职守的小雕鸮与偷渡者一同去见阎王。即便如此,偷渡还在继续,不满不断升级,部分禽兽甚至选择以自杀的方式对雕鸮的权威进行挑衅。让大王沮丧的是,满朝文武却束手无策。正当大王和大小臣子焦头烂额之时,一向被雕鸮们瞧不上眼的鹦鹉摇摇摆摆地闯进王宫,说有重要计策献上。换了平时,不说大王,就是大王手下的那些小喽罗也懒得理踩这种只会盲目附和的弱智动物。可今日山难当头,有愿献计策者来至少说明还有拥护者,死马当活马医吧。
大王对鹦鹉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样子还是有些不耐烦了,粗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鹦鹉仍然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它说,大王是不想听本鸟的高见良策了?
大王乜了鹦鹉一眼,强忍住怒火说,听,你快说吧!
鹦鹉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大王,本鸟有一条锦囊妙计,保证大王和所有雕鸮爷们的困扰迎刃而解。
说吧。大王有史以来如此大度地对待一个弱智禽兽。
如果能让众禽兽都患上自慰症,它们只需少量进食都不感觉饿。
何谓自慰症?大王似乎很有兴趣。
这个,自慰症嘛——鹦鹉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自慰症就是,通过反复不断地灌输禽兽们生活在有史以来最幸福的时代,将来的生活会更加幸福,别处的禽兽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吃不饱穿不暖。让它们产生幻觉,忘记饥饿、寒冷,内心里生长出拒绝和排斥怀疑、痛苦、不满、反抗的激素……
灌输,谁来灌输,我的话它们早就不信了?大王问。
本鸟来啊!
你?大王看了鹦鹉很久,仍然不敢相信。
放心吧,大王,本鸟人世间、禽兽界都混过,什么鸟没见过?实话告诉大王吧,本鸟早已掌握了灌输的技巧,大王就放心吧,保证能够完成任务!
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大王仍然有疑虑。
大王,您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大王似有所悟,点了点头。
起初,禽兽们很排斥鹦鹉的宣传灌输,都骂它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自由都没有,饿得皮包骨头了还幸福?
鹦鹉不恼不怒,不厌其烦地告诉大家,它刚刚才从外面回来:外面的禽兽一个个都被锁在笼子里。它指着大象说,别看你块头大,照样锁在铁笼子里!那些老虎啊、狮子啊,就更别说了,要多惨有多惨!至于生活,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天天喝西北风,连西北风都喝不饱,一个个饿得骨瘦如柴,哭着喊着要来咱们阴阳山喝西北风……
没想到,外面的禽兽如此凄惨!
阴阳山说不大,其实也不小呢,只要不乱说乱动,串个门、钻个洞的自由还是有的。
哎,西北风多难喝啊!
还不能可劲喝呢!
鹦鹉抓住时机,带领大家不停地唱吟阴阳山的美好生活和大王的英明领导,还有明天的阴阳山将是想吃什么有什么,想娶几个老婆有几个老婆的极乐世界。鹦鹉还时不时地告诉大家,阴阳山禽兽们过去的日子也十分凄惨。它说,你们爷爷的爷爷都是饿死的,都是被困在山洞里困死的……开始是大家跟着鹦鹉说,不多久,不用鹦鹉教,大家都能说了。不仅会能说,还会想象爷爷的爷爷的悲惨生活以及外面的禽兽盼望进入阴阳山的焦急样子。大家想象更多的是吃山珍海味、娶无数个老婆的极乐世界。多爽的生活啊!它们无比兴奋。
鹦鹉的灌输起到了作用,禽兽们想到自己的祖先、外面的同类如此不幸,比起它们,我们生活在天堂呢。不知什么开始,阴阳山上的禽兽们不约而同地滋生出优越感、自豪感,而且,这种优越感、自豪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无法抑制。
生活太好了,撑得难受。大象一边慢呑呑地啃树皮,一边说。
就是,走路都走不动了。梅花鹿摇着头说。
你瞧瞧,我伸个懒腰,在地上打个滚都没谁管。黄麂说。
你这算个球,我昨天还去了山那边呢。兔子说。
雕鸮王看到此情此景,高兴得合不拢嘴,它拍着鹦鹉的脑袋说,看你平时呆头呆脑的,整起禽兽来还很有一套啊!
鹦鹉谦虚地笑了笑,大王,让您再见识见识。
只见鹦鹉将双爪往上一扬,大喝一声,唱!
剎那间,所有禽兽都张开了嘴,一起高唱《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接着又唱《大王的恩情比海深》。
唱毕,鹦鹉又把右爪一挥,大声道,诵!
狐狸走上前来,带领众禽兽诵读《山外的兄弟,回到阴阳山的怀抱吧》。
别让它们老唱老念了,到时候不饿都喊饿了。大王对鹦鹉说。
不会的,唱幸福歌诵幸福诗是让它们忘记饥饿和痛苦的最好方法。它们会在歌唱诵读中把自己想象得要多幸福有多幸福,要多美满有多美满。您瞧瞧,它们一个个多么陶醉啊。
大王仔细一瞧,可不,一个个嘴角都流着长长的享受的涎水,一张张脸上满是满的快乐和幸福。
卑癫症
黄毛鼠最近心情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相当的不好。前天,一群狮子从它们家旁经过的时候,竟然不进来给它们问个好;昨天晚上,猫头鹰在它们屋顶的柏树上蹲了一夜,也不向它们报个到;今天上午,一只华南母虎带着它的儿子从正在晒太阳的一大群鼠辈前路过,其中黄毛王还在哪呢,老虎却连正眼也没瞧它们一眼。黄毛鼠们生气了,一个个都气得贼眉鼠眼的。
我们倒没啥,可再怎么的也不能鼠目寸光,眼里没有我们大王啊!鼠兄鼠弟齐声报怨道。
可别说这种长敌辈志气,灭鼠辈威风的话。你们怎么就没啥啦,你们就可以被忽视,你们就可以不被尊重?你们没忘记我们鼠辈的历史吧?黄毛王一直没吭声,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了。
三百万年前,我们比公牛还大呢!
我们的智商可与人类媲美!
我们的繁殖能力世界前列!
黄毛鼠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关键是,那些家伙现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黄毛二说。
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那是它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历史!黄毛三说。
更不知道我们的厉害!黄毛四说。
我们应该怎么办?一个小不点问。
这种情况肯定是不能继续下去了,我们一定要采取行动反击,但采取什么行动,还是和其他鼠兄商量后再定吧。鼠多力量大,全体老鼠都出动了,会有它们好看的!黄毛王说。
黄毛鼠们在黄毛王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来到鼠巢总部,黄毛王代表黄毛鼠向各类鼠辈如褐家鼠、黄胸鼠、小家鼠、黑线姬鼠、屋顶鼠、大仓鼠等通报了它们的遭遇,并提出了向禽兽特别是那些趾高气扬的兽辈进行报复的愿望,黄毛王还特地打电话向远在澳洲的袋鼠征求了意见,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和支持,只有臭鼠表达了不同意见,觉得只要禽兽们不侵犯我们,计较这么多干嘛,它们活它们的,咱们活咱们的。
臭鼠的不当言论引起了全体鼠辈的攻击,大家严厉指责臭鼠吃里扒外、叛徒内奸,黄毛鼠们还动了手,打得臭鼠鼻青脸肿,抱头鼠窜。黄毛鼠们还不解恨扬言要开除臭鼠的鼠籍。
以黄毛鼠为代表的大多数老鼠的报复计划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开展声势浩大的宣传抗议活动。宣传老鼠的光荣历史和伟大贡献,抗议部分禽兽忽视和践踏鼠辈尊严。第二部分:进行实质性的打击活动。对那些不尊重鼠的禽兽和与这些关系密切的禽兽的一切东西进行破坏与摧毁。比如它们的巢穴、它们的生活场地、与它们有关的物资和痕迹等等。
第一部分的效果并不明显,鼠辈们成群结队从地球的东南西北同时出发,打着“还原鼠类历史”、“争取鼠辈权益”等标语,喊着“骑上老虎背,砸碎狮子头”等口号,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可大多数禽兽们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还有禽兽甚至投来鄙夷的目光,就连麻雀也在一旁冷笑。鼠辈们加快了第二部分行动计划的步伐。然而,第二步行动计划也步履艰难。老虎、狮子、豺狼、豹子这些蛮横无理的家伙的巢穴在哪里都弄不清楚,就是弄清楚了也没几个胆小如鼠的老鼠敢上去。虽然它们口号喊得地动山摇,可真正遇到强敌或者危险的时候,它们是不会傻乎乎往前冲的。
黄毛鼠也好,其它鼠类也好,不甘心就此失败。而且,鼠辈们分明感觉到了来自整个禽兽界的蔑视与怠慢。虎豹豺狼就不说了,平日里一窝子里作奸犯科的蛇也远离了它们。鼠辈们利用自己钻墙打洞的特长,夜以继日地在池塘、田埂、山坡、沟渠掘土打洞,它们将泥土堆满山坡,让池塘河沟的水四处流淌。它们觉得把世界弄得稀巴烂之后,那些目空一切的家伙们就会向它们求饶,就会对它们刮目相看。它们伸长胡须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它们等来的却是人类对它们的咒骂,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只会打洞”,什么“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什么“獐头鼠目”,什么“贼头鼠脑”……人类对鼠辈咒骂之刻毒凶狠,早就让鼠类忍无可忍,论智商你人类又不在我之上,为何在鼠大爷面前作威作福?是可忍孰不可忍。它们聚集所有的力量,向人类展开疯狂的报复。鼠辈们咬开人类的粮仓、咬烂人类的家具、咬坏人类的衣服和用品,在人类的粮食、物品上拉屎拉尿……正当它们享受报复的快感时,它们的噩耗到来了。人类的报复是如此地坚决和歹意,捕鼠器、毒鼠强、灭鼠剂轮番剿杀,鼠类遭受了灭顶之灾,损失惨重,有些意志不够坚定的鼠中败类开始打退堂鼓了。
臭鼠看到这番情景,好心好意劝黄毛王说,老兄,别折腾了。越折腾越吃亏呢!
黄毛王一肚子怒火正没地方发,听见臭鼠这种冷嘲热讽、动摇军心的话,岂能置之不理?它发动鼠辈们向臭鼠发动全面进攻。这次,黄毛王是大获全胜。臭鼠一边逃跑一边喊,自作孽不可活啊!
鼠辈们在黄毛王的号召下,向人类的持续挑战,其结果几乎是有去无回。鼠辈们开始不干了,特别是大仓鼠明确表示不再参与黄毛鼠的行动,它们说,你们把粮食都折腾完了,就算我们胜利了,将来我们吃什么?黄毛鼠内部也对黄毛王只躲在后面督战,不敢上前线表示了不满,有胆大的甚至说黄毛王是拿弟兄们的性命赌气。
难道大家就这样半途而废了?我们的智慧呢?我们的荣耀呢?我们改写历史的远大理想呢?可是,无论黄毛王如何苦口婆心,鼠辈们都不敢去干送命的勾当了。无奈之下,黄毛王决定拿出最后的绝招:传播鼠疫。它恶狠狠地说,你们都不给鼠类面子,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好了!
听闻此言,不少老鼠们大惊失色,它们请求黄毛王不可意气用事。
我们比人类的历史长多了辉煌多了,他们为什么不尊重我们的生存权、发展权?还有那些畜生,它们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无礼?
无论鼠辈们怎么劝,黄毛王都要一意孤行。远离鼠族的臭鼠,仍然鼠性未泯,它给远在澳洲的袋鼠大先生打了一个电话,请求它火速赶过来,拯救鼠类和整个世界。大先生告诉臭鼠,它无法过来,动物签证办不到,即使办到了,等赶过来的时候也可能来不及了。大先生只好请它的猫头鹰朋友大头来帮忙。
猫头鹰背着沉甸甸的医药箱赶来的时候,以黄毛王为首的鼠类顽固派正准备实施鼠疫计划。
猫头鹰伸出两只锋利的前爪,大喝一声,谁敢乱来,休怪我爪下不留命!
再顽固的老鼠胆子也大不到哪里去,猫头鹰的一声喝叫将它们震住了。
我今天是应袋鼠兄弟的委托来给你们治病的。没等老鼠们开口,猫头鹰便先发制鼠。
我们哪来的病?
我们没病!
还嘴硬,看看你们,一个个鼠肚鸡肠的神情,典型的卑癫症患者!猫头鹰指着各个种类的鼠头说。
只听说过癫痫症,没听说过卑癫症,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黄毛王说。
没听说过,并不代表这种病不存在。这么跟你们说吧,癫痫症与卑癫症有相同之处,都是发病之后,脑神经处于紊乱状态,会做出各种违反常识与常规的事情来。不同的是,癫痫病是身体内的癫痫病菌引起的,卑癫症是由心理极度自卑引发的。患了这种病之后,越发疑神疑鬼,一天到晚担心别早瞧不起自己。
你何必换了法子骂我们,直说不就是了。小家鼠王说。
别个要是尊重我们,我们也不会为难别个。黄毛二说。
是在骂你们,但你们的确该骂。人家老虎也好,狮子也好,包括我们猫头鹰也好,还要向你们请示汇报吗?这些动物跟你们的生活习惯、生活轨迹完全不同,不打扰你们不正好吗?要别个尊重你们,你们自己尊重你们自己了吗?瞧瞧你们这些当头的,哪一个不是住好的,吃多的,还不劳动,对下面的同类呼三喝四,你们尊重过你们下面的同类吗?特别是你们这些小喽罗,你们在同类中都没得到过尊重,还好意思让别类去尊重你们。有可能吗?先拿张镜子照照自己吧!
你们就是看不惯那些禽兽横行霸道、伤天害理。我们一直规规矩矩的。黄胸鼠王说。
你们钻墙打洞、偷粮占食,还规矩?大家都在做禽兽做的事,就别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我还提请你们想想,老虎和狮子会担心别个瞧不起自己吗?猫头鹰说,说实在话,我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你们自己治疗自己吧,千万别再干害人不利己的事情了!说完便飞走了。
妄恐症
最近,黑瞎子大老板总感觉到哪里不对头,具体哪里不对头,它也不十分清楚,反正到处都有些异常,天空翻云覆雨,地上潮湿阴霉,兽的行踪神秘,鸟的叫声怪异,林子里经常有莫名其妙的响动,就连手下说话的语速也比从前快了不少。
我最近老睡觉不着。要出事,可能还要出大事!大老板对幺弟说。
幺弟摸了摸脑壳,不知该怎么回答大老板。大老板高深莫测,平日里,它只会听大老板教诲,按大老板指示办事,要它发表见解,它连想都不敢去想。幺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只要有大老板您在,能出什么大事?出了什么事您还不是分分钟摆平。
大老板摆了摆爪子,严肃地说,这次不同以往,来头不小,来头不小啊!
大老板的话经常是东一榔头西一斧子,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它不解释你根本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于是,幺弟也只是嘿嘿嘿地笑。
不知忧患的蠢猪,还笑得出来,危险马上就到脚底下了!大老板恶狠狠地骂道。
幺弟看了看脚下,脚下只有青草,土地很坚实。
幺弟以为大老板只是信口开河,并没把它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放在心上,仍然把心思用在收贡品交女朋友上。这天晚上,幺弟正在山脚下与女朋友云里雾里,山顶上的铜钟突然响了,声音尖利刺耳。幺弟知道这是大老板要召集高层开紧急会议的命令。幺弟也是高层中的一员,慌忙一把推开正如痴如醉的女朋友,朝山顶狂奔而去。幺弟赶到的时候,平日里行动迟缓的男女黑熊们都到齐了。
大老板瞪了幺弟一眼,开始说话了。
大老板开始说话之后,黑瞎子们才知道巡逻队抓到了一只在边境与境外母猴用暗语联系的公猴。根据译解部门的初步破译,公猴是告知对方打进黑瞎区的路线图。母猴明确地告诉公猴,那边已经做好充分准备,虎豹豺狼们随时准备杀进来。一向谈笑风声、滔滔不绝的大老板,此刻却严厉无比,寥寥几句之后,便吩咐保安署长将叛逆贼拉上台来。
身瘦毛长的公猴被五花大绑着推到台上,公猴突然跪下,大呼:冤枉!我只是和那边的母猴调情啊,它要我过去,我要它过来……
事情昭然若揭了啊,一个要进来,一个要过去。过去也好,进来也好,无非是想搞垮我们、颠覆我们,所谓调情不过是个幌子!大老板一锤定性。如果你能坦白交代,可以考虑从宽处理,否则——大老板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公猴吓得屁滚尿流,一个劲地求饶。
不彻底交代你在山内的同党,你说再多都没用!保安署长说。
可是,我没什么同党啊!
给这个顽固家伙用点手段!
署长的话音还没落,喽罗们便冲上来打的打、踢的踢,还有拿电棍往公猴头上按的。最后,公猴交代了一大串包括猴子、绵羊、狒狒、狐狸在内的同党。
这天下午,大老板问幺弟,怎么这么安静啊,安静得我都睡觉不着了。
幺弟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大老板清除了这么多异已分子,当然安静了。
不不不!大老板连连摆爪,没这么简单,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老板,上次都杀了几百个,还会有事吗?
你说呢?
幺弟不好说,也不敢说。
你给我拟一份文件,号召全体禽兽开展大揭发大批判运动,要迅速看到成果。今晚之前发下去!大老板命令道。
大揭发、大批判运动成果丰硕,共查实了四千三百多个内奸和异端分子。大老板杀了两千个,其余的留下来改造。幺弟以为大老板这次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可当它见了大老板之后,看到的仍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幺弟忙问何故。
大老板说,老幺啊,我还是睡不着啊,你不觉得事情很不正常吗?
大老板,我没觉得哪里不正常啊。
你呀,还是头脑简单啊。我们内部有这么多内奸和异已分子,却与我们熊家族毫无牵连,可能吗?
幺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准备再发动一场揭发、批判运动,重点是揭发批判我们熊家族内部的异已分子!老幺啊,给你个任务,至少要给我找出三个异已分子!
大老板,我,我平时跟它们接触少……
这是命令!大老板丢下幺弟独自离开了。
在大老板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天,幺弟才完成三个揭发名单。它不敢参加公审大会,怕看见那三个同类的眼睛。然而,大老板还是派专使把它叫到了会场。看到包括四老板和幺弟供出的三个同类在内的三百多只黑瞎子被当场处决,幺弟吓得瘫倒在地上。
幺弟越害怕见大老板,大老板越是要见它。刚刚清除完自家内部的异已分子,还没让它在惊慌中缓过神来,大老板又把幺弟叫了去。你觉得老二和老三是还是很可疑?大老板劈头就问。
幺弟吓得面无人色,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早就觉察出它们跟我不是一条心。大老板自自自语道。
大,大老板,二老板三老板对您一向是言听计从,忠心耿耿啊。
大老板摇了摇头,越言听计从就越说明它们心里有鬼!它们心里头都恨死我了,都盼着我快点死呢。老幺啊,我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我不能死在它们前面,让它们毁了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基业啊!
幺弟“扑通”跪下,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它第一次明确反对大老板,大老板,您不能处理二老板和三老板,它们决不会有二心的。再说,您要是把它们处理了,谁来帮助您啊!
帮助我的禽兽多的是呢,不是还有老五老六吗,大老板看了看幺弟,突然大声说,还有你啊,老幺!
我不行的,大老板,我没这个能力。幺弟又是作揖又是磕头。
哎,别这么说,我说你行你就行。
大老板,我不行,我不行啊!我年纪还小,我家还有父母……幺弟还在不停地哀叫,可大老板早已经走了。
处理完二老板三老板之后,大老板依然是寝食不安,一会儿说鸟儿的叫声很恐怖,幺弟安排兽将大老板寝宫周围的鸟都赶走了;一会儿说昆虫的嘶鸣有阴谋,幺弟安排兽将大老板寝宫周围的昆虫都灭绝了;后来又说风声鹤唳,命令将树木砍掉。树还没砍完,又开始胡言乱语,说外星人正在往这里赶……幺弟和几位大臣商量之后,决定请个兽医给大老板治治。
兽医给大老板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留下几粒药丸便走了。临走时,兽医把 幺弟拉在一旁小声说,大老板得的是妄恐症,把世界上的所有禽兽都当作敌手,没有敌手,它也会想象出几个敌手来。总以为敌手会害自己。哎,每一个当上大老板的禽兽都会得这种病,没药治的,身边的每一个禽兽都会被它害死。兽医意味深长看了看幺弟。
那我们怎么办?幺弟惊慌地问。
你们的事,我怎么知道。兽医说完这句话,再也不开口了。
(楚梦,本名倪章荣,男,湖南澧县人,居长沙。作家,文史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南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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