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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会的公猪

幽会的公猪

 

作者:梧叶

 

  1972年,猪爹死了。猪爹死的时候手里就剩下一条绳子,好在绳子的那头还系着一头老种猪。就因为他的窗下一年到头都拴着那头老公猪,所以村里人都叫他猪爹;叫他猪爹是尊重他,他乐意接受;也因为有了那头老公猪,猪爹父子俩的日子才勉强可以过下去。

  猪爹死了以后,儿子宝献就靠着这头公猪过活。那几年,村里大力提倡发展养猪事业,加上还没有杂交猪人工配种这回事,因此家家的母猪都得求这头老公猪,有时错不开时差来,宝献就学着村长文书们的派头,耳朵上架着香烟,指头上弹着烟灰,眯着眼撇着嘴,拉起官腔说:急什么,急什么?人畜一般,要是叫你没到火候,你恐怕比公猪还差一把劲哩!这时候的宝献才是人模狗样的宝献,这时候的公猪才是最抢手的宝贝。

  只是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还不到两年,乡里的兽医站就供应起杂交猪种,不仅便宜,而且种优数足,随到随取。宝献看见人们从兽医站拿着猪种和注射器回来,经过他家门前的时候,他就用一根竹梢把窗下那头老公猪抽得阉割了似地嚎叫。他嘴里没干没净地咕哝着,人们只当是癞蛤蟆咒天,也不理他。

  春末的一天下午,像往常一样,宝献把窗棂上的绳头紧了紧,给公猪一盆老糠拌萝卜,就下地干活去了。傍晚回来一瞧,窗户下边只有半截绳子头儿,公猪不见了。好在这几天刚下过一场雨,地上留下了猪脚印。顺着脚印往前找,就见公猪在文书家猪圈里,正和那头年轻的母猪相濡以沫,如胶似漆。宝献见了,气就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了一根木棒,奔着老公猪就过去了。古人云,棍棒底下出孝子,其实棍棒底下也出乖猪。那头老公猪虽然偷情有道,却知道自己犯了规越了矩,便哼哈着钻出猪圈,腆着脸皮等候主人发落。谁知还轮不上主人教训,从屋里踱出的母猪的主人却发话了:宝献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母猪昨天刚刚配了杂交猪种,现在又叫你家的老公猪掺和进去,以后这猪崽土不土洋不洋的,假如要成为四不象的话,你说咋好?

  眼下轮到宝献腆着脸皮了:文书,不是我有意的,是这畜生自己挣断了绳子偷跑出来的,我这就把它赶回去。说着又轮起棒子。

  慢!把问题落实了再赶猪不迟。文书进了一步,口气也硬起来:养母猪的事你清楚,一年才有两窝猪出槽,这窝给你家老公猪糟踏了,要说重配吧,你我都没那本事;留着吧,假如是些渣滓络索的,亏本可就太大了。你说咋办?

  咋办?宝献除了抓耳挠腮,除了脸红气急,还能咋办。僵持了总有两袋烟的工夫,文书说,你把公猪赶回去吧,明儿早上给我回话。听清楚了?宝献点头说,听清楚了。

  宝献拽着半截绳子头,把公猪重新拴到窗户底下,顺手拿起那根竹梢,狠狠地抽了它十几鞭,还嫌不解气,又提起那只套着破胶鞋的右脚照它头上踢了七八脚,这才打开自己的家门,一屁股坐到黑凳上。宝献家里没有安装电灯,村里干部说了,宝献前些年有钱的时候,该交的义务工款和提留款没交净,可是自己抽好烟穿新衣,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过年过节也没见他一包糖一条烟。宝献也有他的算盘,他一个人生活,家的电灯可要可不要。这样一拖三四年,宝献也没觉得有多少不便,反正天黑就睡觉,猪唤就起床,还不用月月交电费,就这么过吧。

  宝献恨只恨那畜生张家不去,李家不跑,却偏偏要去文书家,文书就凭一支笔也把你戳趴下了。明天早上给他回话,说什么呢?赔钱?那要赔多少,哪里去弄这么多钱?赔猪崽?一头老公猪能下崽吗?给他家干活?他这膀子的毛病文书是知道的,文书不嫌在他家碍事才怪呢!

  天已经黑尽了,老畜生偶尔哼哼一两声,像是在自省,又像是在吐着不平。宝献想,我不把你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给你上食。你这不争气的老皮囊!

  宝献恨恨着,正要关门去睡觉,门口却传来二屠户的声音。二屠户是宝献的叔子,他正从邻村帮人杀猪回来,听见宝献关门声,喊了他一声。宝献将掩上的门拉开,探头一看是叔子,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把将二屠户拉进黑咕隆咚的屋里,在灶头点起一片松明,就迫不及待地跟叔子说起文书家老母猪的事。二屠户听罢,淡然一笑:又是他,这个狗杂种!前年他竟好意思亲自跟我说,你家老公猪给他家母猪配种,你不该收了他家的钱,说你只认钱不认人。他说以后要让你认得他,终于让他逮着机会了。宝献赶忙问:那你说我现在咋办?二屠户说,这有何难?我给你想个点子,正好杨树坪那里我有个亲戚要养公猪,反正现在你养着这猪也赚不来钱,不如卖掉算了。但在文书面前不能说卖了,就说杀了——不怕他不信,喏,我那箩里猪杂碎猪鬃毛猪大肠都有,摆在这还怕他不相信你已经杀了公猪?他要你赔偿他不是?叫他来拿肉,他知道这公猪肉吃了发病,不能吃的,肯定不会要,那就不能怪你不赔了。宝献挠着脑袋:好是好,那肉哪来呢?二屠户说,我家有哇,糙皮肉没卖掉的,要多少拿多少,只是摆摆样子嘛,又不真吃它!

  宝献一听,就差没给叔子下跪,他感激得双手都有些发抖了。

  浓浓的春雾中,沉沉的黑夜里,宝献喂了一大盆山芋猪食,给公猪换了一根新绳子,心存歉疚地跟公猪说,你跟了我们爷儿俩许多年,也怪难为你的,到别人家去过上好日子吧,我们这村是容不下你了。一边说着,一边还特地给老公猪四只蹄子上包上块布,然后牵起绳头,率先迈开步。谁知那公猪竟从他后边一下蹿到他前面,跑得像一只欢快的狗。

  朦胧的月光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黑影不声不响地向着杨树坪委蛇而去。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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