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网

首页 > 小说 > 正文

奇谈录之讲话

奇谈录之讲话

 

作者:韩特

 

锁柱去年选成了村长。

人这一辈子辛苦总会有收获的,村里明眼人看的出来锁柱给大家带来的好,去年往前村里锁柱牵着头把旧土路修成了石板路,又把坝头上的龙王庙翻了新,做了不少好事,村民多多少少受了益处,小事更不用提,今儿李家老太太用个打籽机,明儿王家老汉借个拖拉机翻个地,锁柱能办的都帮着办了,实在没的也都想了办法,着急直接自己出钱置办上机器放家里,村里谁都能用。所以去年选村长的时候,锁柱拿到了不少票,里外里往起一加,选成了。

不过有道是福兮祸之所伏,这种事焉知非福,村长一当,不免受到大家的注视也多。话说回来人又无完人,锁柱是村里办事干部的时候,哪里都好,一成村长,当下就遇到个难题,就是不会讲话。

 

讲话是个很有学问的词,一个人站台上,给领导讲话,叫汇报,给平级讲话,叫演讲,给下属讲话时候,才叫讲话。

去年选成那天,镇里副镇长老五也在场,老五就比锁柱会讲话,票数一唱完,老五站起来带头鼓掌,锁柱在底下脸臊红一大片,站起身有点不知所措。老五顿了顿:

“锁柱,锁柱!来,上来给咱们讲俩句哇,咱们西北都是苦出身,孕育出来的都是好领导,来,咱们欢迎锁柱村长给咱们讲两句!”

掌声连着不断,锁柱顶着臊红的脑门往讲台上走,弯腰跟老五和旁人握了握手,拿起话筒半天不开口。

老五急了,“来乡亲们,咱们给咱们的新村长鼓励一下!”

又是一阵掌声,锁柱开始支吾:“嗯...嗯...这个...谢谢乡亲们啦...这个...”

老五一看这行情,算了,从背后拍了拍锁柱肩膀,这下锁柱倒是体会了,把话筒递给了老五。

“啊,咱们新官上任,有点激动啊,激动的讲不出话了,乡亲们掌声给咱们的锁柱村长,以后咱们这个村就在锁柱村长的带领下,继续走向小康,今年咱们把穿衣戴帽子工程做好,争取早早儿美化起来,给咱们镇上再填上一片新的色彩!明年......”

 

当领导的人,不会讲两句还是不行,村长当了大半年,几次跑到镇上汇报工作,锁柱也受了制,老让镇长批评,批评的不严厉,但咋听咋都是在说自己讲的不明白,每回还都是副镇长老五给打的圆场。去年年底过年,锁柱媳妇打了个主意,

“锁柱,你要不过年提上点东西去老五们家看看,人家会讲话”

锁柱听下了,提了点儿年货大年初一去了老五家,一进门,老五下炕迎接了一番,东西放下,俩人盘腿上炕点起了卷烟。

“锁柱,哎呀,村长来啦,喜人的。”

“哎,五哥,别...别这么说”

“哈哈,咱俩就不要客气啦,我这一年也没回家,镇里头忙的竟是事,今年回来过了个年,就叫你逮住啦。”

“五哥,喝...喝点哇”

“嗷,来哇”

老五媳妇识大体,拿出来河套王给俩人各满了一盅,端上来几盘下酒菜。

推杯换盏,一杯下肚。老五笑嘻嘻的问:“来好兄弟,有啥做的。”

“五哥,你看我...乡亲们抬举我给了个村长,我去镇上汇报工作老是受批评,我就是不会讲话,你教教我么。”

老五看了看酒杯,“哈哈锁柱,人么都有头一回,你也是头一回,没事,多去镇里跑跑就会说啦。”

老五媳妇看见老五在瞟刚干完的空酒杯,又看了看老五对面的锁柱没啥反应,索性自己端起酒杯又给俩人满上。

老五掐了烟又续上一根,接着说到:“你哇,挺老实个人,去年村里头事情都办的挺好啊,石板路都给修起了,汇报时候你照实了说,都是好事啊。”

锁柱挠了挠头:“我是觉得本身就让我干的这些营生,我都按要求干的,没啥好汇报的。”

老五磕着烟灰打断了锁柱:“哎对了,我时间长没回家了,算了算有两年了,今年年下这才回来能看看你修的石板路,还真是全覆盖,村里大小路都覆盖上啦。就是我回来头一天院门口差点绊了一跤,我一看我们这院门口到正路上还有一截土路呀,哈哈,忘修啦。”

锁柱一心琢磨着怎么学讲话,没怎么听进去:“嗨五哥,我们家院门口也没修石板路啊,没往家门口规划,镇上给的预算钱我也都正正好好的铺在大路上啦。五哥你说这路修起了我也不能天天往镇里汇报这个事哇。”

老五支棱起一只眼斜着看了看锁柱,没说话。

锁柱接着絮叨:“村里路修起了,庙盖好了,乡亲们选我上来,我还想多干点好事,大事,配的上大家给我投的票哇。”

老五心里有些不悦,眼珠一转,没表现出来,笑眯眯的又抬起了酒杯:“来,喝一个,我教教你。

锁柱,我呀,最开始也不会讲话,但是有一天我琢磨了一下,镇西头有一片地你知道哇,哦对你去镇里去的不多。那片是个荒地,有一片小山包包,有一天我路过那片地,喊了两声,咦,还有回音,挺有意思。

其实不就是讲话,讲话怕啥,底下有一片人在那儿盯着你,乌泱泱的,你被那么多人盯着你就觉得臊的慌,不敢张嘴,怕说错话。我就想哇,那我要是对这片山包包能张的开嘴说的出话,那我上台讲话的时候,把底下这些盯着我的人当成这些山包包,我不就也能讲出话啦?

于是我就每天下班回镇上家里的时候路过那片山包包,把下回要汇报时候讲的话对着山包包讲几遍,只要能讲完,那第二天我对着讲台下的人就也能讲话啦,我就假装一闭眼,就当那些人是山包包。

你看,我现在讲话,顺溜吧。”

锁柱听罢打通了任督二脉,赶忙举起酒杯:“五哥,说的好,我好好学一学!”

老五回应了几个笑脸,几杯下肚,送客休息了。

 

锁柱听下了教导,没多久开春了,锁柱被叫去镇上汇报,开完会晚上跟镇长和副镇长老五喝了些酒,出来想起老五给的办法,专门去了趟镇西头的那片荒地看了看。

西北的小镇那时也还不发达,没有路灯,说是荒地,还真是漆黑一片,走到地头没半点光亮,只有远处能看见小车大灯时不时的往天上照,大抵是镇边上路面不平,把车颠簸的扬起了头。再走两步,看见了那些山包包,乍一看不禁让人打个冷颤,还好锁柱喝了些酒,就着酒劲,锁柱往山包包里喊了两嗓子。

咦,还真有回音。

锁柱放了心,把白天的汇报开始背了一遍。背完两句,就听听回音,还挺完整,一刻半刻,就把白天花了一个小时才讲完的话给背出来了,没一点卡壳,回音也句句清楚。锁柱高兴了,把第二天的汇报也开始打着手电念了起来,念完关上手电又朝着山包包背了一遍。比刚才的更快了。这回锁柱心里有底了。

第二天来到镇政府做汇报,锁柱看了看台下的老五,又看了看其他领导和办事员,回想起昨天晚上的训练,放下手稿,通顺的来了一遍,真真把底下人都想象成了山包包,一通讲话水到渠成,十分钟就利索收场。台下镇长惊住了:“哎?锁柱行了哇,汇报的挺好啊!锁柱是不请高人指点啦?开窍了哇!进步很大啊!”

锁柱打了个恍惚,像是醒了过来,但眼睛本身也没闭过,听完镇长的话,又开始臊红了脸,“嗯..嗯”两声,走下了讲台。镇长带头给鼓起了掌。

这一来,锁柱掌握了诀窍,再加上镇长赏识,渐渐的往镇里跑的也就多了。每逢汇报讲话,锁柱就必定在头天晚上摸着黑往镇西头的荒地山包包里走去,做一遍特有的训练,跟他的回声完完整整的对一遍话,第二天一上讲台,保准能流畅的讲完。久而久之,锁柱对山包包有了依赖。锁柱到底讲的是讲稿,还是讲的是山包包的回音,有时候锁柱也不能分辨了。

 

这天,是年中的汇报讲话,锁柱像往常一样,站在了讲台上,台下有镇长、副镇长老五、乡长等一众领导,锁柱讲话前镇长得意的给乡长领导们说锁柱的好话,穿衣戴帽子工程,旧房翻新工程,都是锁柱的功劳,锁柱是个能人,锁柱有多么多么能干,这次汇报肯定能讲好。

镇长为啥这么说呢,因为这次重要汇报的讲稿是镇长给锁柱写的,镇长写了大覆盖工程是在乡、镇的带领下完成的,镇长写了所有预算都完整铺到了石板路上,镇长写了所有领导、人民群众一视同仁旧房都翻了新房,镇长写了为人民群众服务,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这篇讲稿汇报出来,不仅是对锁柱好,也是对镇长好。镇副镇长老五坐在旁边一边听,一遍附和着笑。

台上锁柱敲了敲话筒,他依旧把台下的人们当成了山包包,开始了这次重要讲话:“各位领导,同事,乡亲们,大家好。我来做本次汇报,村里在我的领导下,完成了大覆盖工程...”

镇长的笑脸骤然变色,心想不对啊,怎么跟稿子不一样。扭头左右看了看乡长和老五,没说话。

“我把所有预算,都给领导们铺了石板路...为所有领导的旧房翻了新,急领导之所急,想领导之所想...”

乡长坐不住了,率先起身。

台上的锁柱,虽然睁着眼但已经习惯性的把台下所有发生的事当做山包包,催眠着自己,沉浸的讲话。

“我为领导家院穿衣带帽,工程交付良好...”

镇长挥了挥手,左右安保警察进来上台架起锁柱,往门外带。这锁柱竟然还没有察觉,会场已然一片混乱,领导全部离席,安保、警察维护秩序有序撤场。

 

坐在派出所,锁柱看着手上的铐子,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旁边的警察一直嘀咕,“锁柱不像个行贿的人啊,怎么在会厅汇报时候这么讲话。”另一个跟着响应:“是啊,从镇政府会厅一路架到派出所来,锁柱还在讲话,这刚刚才停下来,魔怔了一样。讲的话都不像他该讲的啊,怎么自己给自己加罪料...”

半晌,审讯警察进来了,本子往桌上一拍,盯着锁柱看。锁柱没坐过警闭,光抖,不敢讲话。警察先开了口:“你会厅的讲话我们都记下来了,接下来会挨个查,部分几乎属实,要定你罪了,你说点啥。”

“警察同志,我这是咋了,犯啥事了。”

“装糊涂?会厅有录像录音的,都在这儿你自己看!”

锁柱看了看旁边的录音机,里面的带子搅动着,播放着自己的声音,讲话内容,和山包包里的回音越来越像。锁柱急了:

“警察同志,这不可能,你拿我的演讲稿看看!”

警察要来了讲稿,看了看,确实没问题,“可是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你会在会厅不按讲稿讲话啊?声音材料都在这里,你自己也看得见听得清。”

“警察同志,我听着这里录得我的讲话内容,像山包包的回音!”

警察越听越莫名其妙:“什么山包包?”

“我在镇西头荒地里练讲话!这个内容就像山包包的回音!”

警察看着面红耳赤的锁柱,没了耐心:“那他妈是一片乱坟岗!你疯了吗?什么他妈山包包,那是都没立碑的荒冢!行了行了,来人带走吧。”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你听我说!”

“带走带走...”

 

次日,老五任代理镇长主持镇上事务,原镇长调离,锁柱的位置从村里找了个办事员顶替上来。一切任命停当,老五放下手头工作下班,路过镇西荒地,驻足看了看山包包对面即将落下的夕阳,吹着小曲回了家。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作家网新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