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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牛

老黄牛

 

作者:康瑞超

 

题记:七零年代的农忙时节,黄土地里最勤快的就属老黄牛,吃的是草和糠,拉出来的是力气。哞……声嘶力竭的呼喊过后,老黄牛终于倒下了,它累了,也是时候告别这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时代了。 


老黄牛,公,生卒年不详。官方解释为我国固有的普通牛种,生存适应能力强,易圈养,多个器官可药用,耕地、拉车均在行,肉可供食用。显然,这么优良的物种,值得被称赞。诗人臧克家就写有:

 

老黄牛

 

块块荒田水和泥,深耕细作走东西。

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

 

十几年前初秋的一个下午,风清气爽,张团长拉着家里的母牛去找隔壁村里的配牛大王王有才,想着远亲繁殖来改良品种。以前都是本村的牛借本村的种,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的地自己人来种。日子久了,发现生的牛犊子都不怎么受用,要么吃的多、干活少,要么吃的少、没力气。总而言之,都是生了个穷二代。

“有才兄弟,人都说你配的牛最好,能给咱家的牛配一个好牛犊子么?”张团长刚说完话,就被牛大王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才是给牛配种的!”

张团长的“长”本来是读三声的“zhang”,十里八村的都给读成二声的“chang”。一来是他长得瘦小,就没有当团长的架势;二来是他经常放牛,牛的长尾巴甩来甩去,就更让人觉得二声“chang”再合适不过了。

“嘿,你咋地不是给牛配种的了,哪个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你牛大王了!”张团长见王有才脸红脖子粗的反问着。

“诶,我真想把你和牛配了去,怪不得到现在都娶不上媳妇儿!”王有才继续骂。

张团长一看这个牛大王像是吃了火药,拉着牛扭头就要回去。王有才停顿了一下,心想着把张团长的钱给挣了,现在让母牛怀上了,生下牛犊的时间大概就在来年夏天,到时候臭味充满你张团长的屋子。

张团长一心想着改良品种,还没有意识到可以采取物理手段控制牛的生育时间,所以老黄牛的父母当初是自由恋爱、自然受孕,也难怪老黄牛一出生就力大无比,不到二十分钟就能站起来走路了。唯一让张团长不满的是小黄牛的妹妹在生下来不一会儿就离开了尘世,它出生时身上落满了苍蝇,又有一大群牛虻围着飞来飞去,很快就给夭折了。

小黄牛的母亲自从生育后,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一个半月后奶水就开始减少。小黄牛每天吃的很多,这就加快了母牛的病情。然而母牛却没有拒绝孩子的吮吸,将它已经变瘪的乳房继续交给小黄牛。小黄牛使劲儿地嘬了一口,疼的母牛哞哞大叫。张团长见状,也下定决心早点卖了小黄牛的母亲。

老黄牛从来没有见过那只公牛,从当一只小黄牛时开始,就失去了亲爱的妹妹,接着是生养自己的母牛被主人出卖。母牛被灵长类动物、万物的头领——人类已经食用、消化和排泄,被苍蝇、屎壳郎等再次食用和排泄,早已变成滋养草地的肥料。

小黄牛四个月的时候,经常被主人张团长拴在地里,它看见母牛鼻子上穿着铁环,脖子上套着夹板,夹板和犁铧绑在一起,在张团长的鞭笞下,母牛用力地向前走着。小黄牛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似乎与自己无关,它还不时和母牛互相呼唤。

小黄牛继承了牛大王家公牛的优良基因,完全像只是借用了母牛的肚子,一改往日村子里牛犊子的羸弱样貌。它长得很快,也意味着天真烂漫的童年提前在田间地头度过。虽然小黄牛的体格还不足以支撑起母牛身上的夹板,张团长对此却信心十足。

晌午过后,母牛见张大牛走过来,习以为常地缓缓站起来,然后低下头等待张团长将夹板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此刻小黄牛还在牛棚里侧卧着,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张团长径直向小黄牛走过去,踢了两脚它才站起来。张团长试图将夹板套在小黄牛的脖子上来,小黄牛的头往张团长肚子上试着顶过去。

“哎呀,你个牛崽子,还敢顶撞老子!”张团长有些生气,拿起木棍就向小黄牛打过去。这时母牛也跟着叫起来。张团长见状,赶紧喊来买牛的,将母牛出卖给牛贩子。这牛贩子专门收买病死的、半死不活的、没力气的牛,杀了后就卖给城里人涮火锅吃。农民很少有人买,猪肉便宜而且吃着味道香,也只有城里的傻子才喜欢吃死牛的肉。

母牛被牵走后,张团长不再担心腹背受敌,使劲儿牵着小黄牛鼻环上的绳子,疼的小黄牛跪在了地上。张团长将绳子缠绕在木桩上,给小黄牛极小的活动范围,又给地上放了些新鲜的草料,小黄牛回想起母牛的样子,便主动地下了头,不再反抗。

春去东来,一岁半的小黄牛已经承担起主人家里顶梁柱的角色。刚开始它犁的地深浅不一、弯弯扭扭,不知道如何控制力量大小和步伐快慢。在张团长的耐心教导之下,小黄牛迅速转变了角色,俨然已经成了一只大黄牛。

张团长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黑狗,它想着让狗看门和抓地里的兔子供自己吃,就把狗窝安排在大黄牛的旁边。

“汪!汪!”黑狗不停地对大黄牛喊叫。狗的领地意识比较强,来到一个新地方,它总会驱赶附近的其它动物,不停地撒尿,以便与异类划清界限。黑狗继续狂吠:“喂!大黄牛,以后这就是我家了!你小子给我乖点儿。别看你个头大,打架凭借的是牙齿,就好比人类使用火枪一样。”

大黄牛并没有理会这只小黑狗,论起个头,小黑狗近乎及于它的腿,也就是它蹲下来时头的高度。大黄牛“哞!哞”地喊了一声,似乎是对这个新朋友的欢迎,它稍微扭动了一下屁股,吓得黑狗上蹿下跳。

听到牛棚传来的声音,张团长端了一盆热乎乎的糠给大黄牛和小黑狗。小黑狗往前凑着舔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这哪是给狗吃的,狗是要是吃肉的、吃骨头的!好你个张团长,给狗族吃糠就是极大地不尊重,都不怕黑狗营养摄入不足低血糖吗?

小黑狗趴在地上呜呜地叫着,它在嘲笑大黄牛不讲原则,这糠应该是给猪吃的,就是那种生下来就该进厨房的低级动物吃的。你们牛族应该吃草,听远房的亲戚说,最高档的当然是内蒙古大草原上的草,那儿的草不仅鲜美,就算千万只牛羊昼夜不停地吃都吃不完。而且,每年三四月份的草最好了,吃那时候草的小羊羔肉熬成汤都是绿色的。最差也要吃树上落下来的叶子,虽然刺口,多喝水还是有味道的。

大黄牛依旧低着头,边吃边饶有兴趣地听着小黑狗讲话,像是在享用美食的同时在听相声。

大黄牛啊,你肯定觉得我在胡说,这就是你的无知。一天就知道吃人类给你的糠和烂树叶子,也不去外面的大世界走一走。我那个亲戚,它是扒火车到内蒙古的,亲口尝过那汤和小羊羔的骨头,当然了,骨头上还残留着一些肉,人类是不可能把骨头上的肉吃干净的,世界上唯一能把骨头啃干净的唯有我狗族。

第二天,小黑狗已经饿的四肢无力,它想去吃昨天的剩饭,又担心被大黄牛嘲笑。毕竟一晚上它睡得很好,主要是因为在巨大的牛族面前赢得了狗族的面子。黑狗的眼睛里开始冒金星,它只能趴着,稍微睁开眼睛就看见那只大黄牛,它又紧闭了双眼。

“嘿,这个狗杂种,还不吃啊!看来是想骨头了!”张团长上厕所时瞥了一眼黑狗说,“行了,这就给你扔两根骨头!”

黑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精神抖擞,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张团长的身影。

“哞……”大黄牛活动脖子,顺便吼了一声。

黑狗不乐意了,感觉自己受到了嘲笑,它冲大黄牛轻轻地吠了一声,接着说:“怎么,你还不承认自己的肤浅吗?主人张团长现在很喜欢我,就算论资排辈你进这个家门早,那有什么用呢!这个年头,凭借的是实力说话。我们狗族,天生就喜欢吃骨头,别说鸡的、羊的、兔子的,就是你牛族的,哪怕是人类的骨头我都敢吃!”黑狗感觉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怕大黄牛把最后一句话传给张团长,不禁打了个寒颤。稍作镇定后,它又想到人类怎么能听懂它一头牛的话呢?再说了,狗族才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

黑狗接着说:“我们狗族,人类给块骨头就围着他们转,当他们不给骨头的时候,那可是连人类一起咬的。他们人类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狗族也是如此。”

张团长带了几根大骨头,比猪的骨头还要大,他没有给黑狗说这些骨头的来历,可能是有所避讳。黑狗使劲儿地冲着张团长叫唤,仿佛在说“主人我爱你”之类的话语。大黄牛此后就不想搭理这只黑狗,也就更加不在意这个异类邻居的举止行为。据说,最后是因为这只大黄狗连续两年没有逮到兔子,被张团长和王有才给宰了、烹饪了,剩下的骨头扔在了粪堆上,化作肥料进了庄稼地。

大黄牛学习的能力突出,很快就掌握了母牛的耕地技能。作为一只血统半优良的公牛,它只需要一堆草、一盆水,就可以实现主人张团长的耕地自由、苦力自由。闲余时间,大黄牛还会帮助张团长拉运货物,有小麦、玉米、柴禾等。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黄牛早已褪去年轻时候的英气,它的脖颈被勒出一道疤痕,他幻想过内蒙古的大草原,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品尝一口那儿三四月份的嫩草,这辈子做牛也值当了。就在他稍有异动的时候,鼻环就受到撕裂的疼痛,那儿可是全身最柔软的地方,禁不起人类的折腾。

经人介绍,张团长和村里的李爱花成家了。李爱花的长相和她的名字大相径庭,听说张团长有一只能干的大黄牛,才肯嫁过来。这下子,每年农忙时节大黄牛要承担多出一倍的体力活儿。

李爱花坚持叫三声的“长”,对这个老公可是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有所建树。她说:“团长,这只牛我感觉既然这么优秀,我们可以让它给村里的母牛配种,这样就多一笔收入!”

张团长之前不考虑这么做,是因为自家的地耕起来都很吃力,那样子会分散大黄牛的精力,转头一想,也是时候给大黄牛找媳妇了,不能只顾自己的大事而忽略了大黄牛的终身大事。很快,张团长就成了村里的配种大王,整个村子里牛犊的基因也因此得以改良,人们改口称张团长为“张大王”。

好景不长,张大王赶走了牛大王,牛大王开来了拖拉机。王有才十分气恼张团长抢了自己的生意,便外出打工去了,机缘巧合认识县农机站的工作人员,决定购买拖拉机回去抢夺耕地市场。

起初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黄牛,或者可以借用亲戚朋友的,用不着拖拉机。可是黄牛的吃喝拉撒睡需要人来经管,黄牛半晌才犁一分地,根本和“突!突!突”的拖拉机不能相提并论。有眼力的人,趁着行情还好,已经开始出售大黄牛了。然而,张团长的鞭子却打的更勤快了,他就不信一个拖拉机能比得过大黄牛。

两年后,村子里已经没有人再找张大王配种了,准确地说是一年前吧,因为最近一次配种,大黄牛就没能让小母牛怀上。它老了,已经力不从心了,再也不是曾经的少年了。李爱花开始思量着把老黄牛给卖了去,但是张团长根本不同意,这只老黄牛让他娶了媳妇、挣了大钱、当上了大王,可以说是一只给张家带来福气的牛,他依旧不相信老黄牛的时代已经结束。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团长给老黄牛端了一盆嫩草,这是他特意跑到河边割的,他也听说过那个吃三四月份草的羊羔肉的故事。一头牛一次吃的东西太多了,它们的胃很大,足足装下一架子车的草。张团长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李爱花虽然是二婚、三婚、四五六七次婚,但是在这个即将光棍满天下的年代里,能娶上媳妇就是祖上积德行善了,张团长才不会在意这些呢!爱花伟大地为张家怀上了!张团长虽然很感激老黄牛,但是如果非要在张家有后和老黄牛之间做选择,他只希望老黄牛能够杀身成仁。

老黄牛美美地做了一个梦,它和一只黑狗在内蒙古的大草原里使劲儿奔腾……

 

作者简介:康瑞超,陕西省兴平市马嵬镇三合村人,某国企法律顾问,喜好阅读小说、文学创作。著有短篇小说《娘家人》《土里土气》等。作者志向写出能够反映关中人朴实、憨厚、勤劳等性格特点,风趣幽默、接地气的长篇小说。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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