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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里土气

土里土气

 

作者:康瑞超

 

现在的年轻人啊,从农村进了城,鞋底踩了点儿泥土,都会跺跺脚,生气怒骂一番。风吹过婴儿肥的脸颊,夹杂的灰尘黏在了那层油上面,那油可贵呢,说是要一块多一瓶,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洋姑娘。

庄稼地里的老汉、老太婆,把杂草除的一干二净,生怕野草吸收了土地的养分,影响收成。玉米地是锄了一遍又一遍,第一遍是播种时找的旋耕机,第二遍时玉米已经有一人高了,生产机器无法使用,就用原始的人力来填补机器的空白。

南来北往的叫卖声,将儿童聚集成一块儿。冰棍儿,好吃的冰棍儿!五分钱一根……秦禾听成了“光棍儿,光棍儿,五分钱一个……”噗嗤地笑了!社会发展到连光棍儿也开始卖了,五分钱就能买到一个。现在的他,但凡曾经见过的,都会被相貌所愚弄,真是土里土气。

有多少人,不是硬撑着在生活呢,这就是应该去做的。地里的庄稼总得有人种,丢弃的破烂也会有人去捡,沿街乞讨的事情还是有很多人去干,都是为了一口吃的,填饱肚子。

 

土生

 

稀稀落落的炮仗声,送走了新年最后的尾巴。此刻的大地,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眯着眼睛在寻找甜美的乳汁。东岸河的水,有一天,也会流不动了,彻底地干涸了。

十道村,怎么来的名字,至今没有准确的说法,听村里年龄最大的任老怪解释,他祖先那辈儿村里一共有十条线,就起了个十条道的名字。一条线是东岸河,养育着村子里的土地。一条线是沿着河边上的羊肠小道,路旁的农民为了多种一点地,把路挤得只剩最初的一半。一条线是十道村的姓氏。这里以任姓为主,是清朝末年的哪个大官的后代,现在也没有几户了,说是都发达了,进城去了。解释了半天也只是三条道,还差七道怎么办?任老怪使劲地挠头,就是说不出来第四条道在哪里。

任老怪家唯一的财产是大胖子鸡,鸣叫声清澈地划过十道村的早晨,秦老汉就从炕上爬起来。大胖子鸡,这名字还是胡成贵起的。胡成贵想当村里的万元户,从县城里买了五十只鸡苗,准备靠养鸡发家致富。任老怪,原名任文崇,崇文尚武的寓意,一辈子也没结婚,家里面就他一个人,说是年轻的时候和外乡妇女还偷过情,按年龄算,现在孙子都一把岁数了。偏偏就任老怪的这只叫鸣鸡在村子里长得最好,胡成贵就故意起了个大胖子鸡的雅名。

秦老汉黑灯瞎火、忙忙碌碌地起床,却把棉裤给穿反了。就是再怎么地,也不能把棉裤穿反呢,一条穿了多年的棉裤,摸摸都知道正反呢,可就是穿错了。秦老汉自言自语了几句,实属不该!往灶里添了把柴草,火柴“噗”地照亮了整间屋子,那光明是多么地温暖。

烧火、做饭,赶着下地!说是做饭,也只是把几个冰冷的馍放在柴火灶口烤了烤。这个你还别说,烤过的馍吃起来格外地香。秦老汉倒了一杯开水,吃起了早晨的饭。眼前浮现出温馨的家庭画面:东岸河两边的油菜花都开了,蜜蜂嗡嗡地吮吸花蜜。两个姑娘、一个儿子,在田野里互相追赶。自己和娃他妈,躺在桐树下乘凉,说着土味儿的情话。想着想着眼泪流了出来,现在就盼望着能有个好收成,给那不像样的儿子早点娶个媳妇。

今天对十道村来说,是个喜庆的日子,隔壁老田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儿媳妇来有花很能干,进门才三个月,就要把孩子生下来了。按照常理推算,怀胎七、八个月生孩子,这三个月就生下来了。羡慕老田的人,底下说那媳妇不干净,来的时候怀了别人的野种。这话一传十、十传百,老田气的站在村委会大门口使劲儿转圈圈。他想进去找村支书闫文民评理,又自知这个儿媳妇是城里人,嫁到他们家也够委屈的了,脑袋一转,此后一口咬定是儿子田复生提前干的那事儿。

来有花是县城东门街的姑娘,与田复生也不算是相识。一个十道村的苦力,怎么能与城里的鲜花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呢!四个月前,也就是复生在车站骑三轮车拉客的时候,来有花一看这个小伙子身体壮实,浓眉大眼,一笑还露出两个虎牙。坐上车便挑逗地问了一句:“喂,土贼,要媳妇儿不!”复生紧张地把车子撞向了马路边的梧桐树上。来有花摔了狗吃屎,从后座上扑了出去。复生见来有花头磕破了,抱着就赶往了车站旁边的诊所,后面还真就成了一对儿。

老田家这个带把的孙子出生,是喜出望外。吆喝着张罗喜酒,就要在村子里风光一把,谁有他们家有本事儿,娶了城里媳妇,这以后孙子也是半个城里人。起初老田准备给孙子起名田半城,被来有花骂了一顿,半城!整个城都是她儿子的,后来就叫田全城了。

村里的人都开始凑热闹去了,门口堆着玉米秸秆。胡成贵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挺着个大肚子,一瞅柴和够了,就点着了,火苗烧了三米多高。按道理,这个火应该是村支书闫文民来点,胡成贵和闫文民竞选村支书,差了一票,一心气不过,也不在村委会干了,但凡是民间活动,他都要耍人耍到前面去。闫文民倒也不在意,心想着他胡成贵就是再能,也是在自己的手掌里捏着,点火这种小事情也用不着自己上。

秦老汉圪蹴在地头,眼巴巴地望着老田家。掏出来烟锅子,从布袋里捏出一撮儿旱烟,点起烟锅吸了一口。顺口说了句:“谁叫祖坟上没冒烟,生了个王八犊子!”

秦老汉真名秦木栓,祖籍山东。秦老汉嘴里的王八犊子是指儿子秦禾,一九五八年出生,当时他的母亲赶着去娘家的路上,在经过生产队的水稻田时,扑通就把秦禾生下来了,这接生婆都没秦禾跑得快。

老秦家前面已经两个女儿了,这个带把的出生,可是秦老汉的命根子啊!为了谋得好运,特地跑到大街上去找算卦的,算命先生说这是土地星君赐福,以后秦家的水稻将年年高产,算命先生又说了五行缺木,就说取“禾”字,来年必定丰收!

 

土长

 

秦老汉吃过苦日子,逢人就讲吃树皮、吃草的故事,一口玉面馍,都能让他像过年一样快乐。来到陕西关中金兴县后,这块儿渭河平原土壤肥沃、风调雨顺,起初日子过的还行。

秦禾是一棵独苗,家里白面馍都由他先吃,一花、迎弟也不争,都让着她。他母亲打小就每天晚上抱着睡,睡前还要给秦禾喂奶水吃,直到五六岁了,秦禾都是含着她母亲的乳头才能睡着了。

夏天农村的夜晚趣味很多,知了声、蛐蛐声拉开晚会的序幕。秦禾他妈把凉席铺在了门口,接着抱了一堆树叶子、麦草秸秆,又拿起马勺舀了小半勺水浇在了柴草堆上。秦老汉提前把烟锅装满了,顺着把火点着,抽起了旱烟。

跑来跑去的秦禾累了,孩子们一股脑倒在坐在凉席里,在被子里钻来钻去,玩起了捉迷藏。秦老汉是最后一个睡着的,临睡前又去盖了秦禾的被子,用头巾把脸都给蒙住了,担心蚊子咬了一口他的宝贝儿子。

迎弟到了上学的年纪,秦老汉不同意,认为女孩子上完学最后也是出嫁了,白瞎钱!为了上学,迎弟跑到了东岸河边,对着东岸河大声地哭诉:“凭什么不让我上学,东岸河爷爷,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她在河边坐了一天,一花对着迎弟耳边说了个悄悄话,这才同意跟着她妈回家了。

回到家后,秦老汉板着个脸,对着迎弟说:“你弟弟还小,女孩子长大了会做饭就能寻个好人家!念那书有什么用,你妈她也一个字不识,不也好好的!”迎弟就是不说话,蹲在家门口的石凳子旁。

“娃她爸,不行就让她去念书吧!一天都不吃东西了”迎弟她妈说到。“不吃饭,不吃饭饿死算了!生了个白眼狼!还有你,她去念书了,秦禾怎么办?”秦老汉还是不同意。

第二天,迎弟和她妈一块儿去了学校。淳朴的农村人,刀子嘴,豆腐心,也是生活压弯了脊梁,谁不想自己的女儿离开这黄土地呢!

秦禾的大姐秦一花嫁给了同村的张生产,张家其实是看上了二姐迎弟,秦老汉硬是以先来后到、长幼有别的理由,只同意一花的出嫁的婚事儿。

一花是一九五三年夏天出生,长得体格健壮,五大三粗,也难怪秦老汉一门心思急着将一花嫁出去。一听说要把自己嫁出去,一花死活不同意,跑到东岸河边哭了一夜。她哭泣为什么生是女儿身,为什么不能去学校,为什么不能去北京……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得知的北京!

张生产得知一花想去北京,如果带她去北京了,一花就会嫁给自己!从家里拿了四十元钱,跑到秦老汉家里,拉着一花的手说:“花~花儿,我们一块去北~北京,这是我家~家卖猪的钱!够咱们去去北京了!”

一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叫北京的男人!张生产说话有点儿结巴,个头比一花还矮了二公分,体格也小了一圈。这两个人走在外面,就像跛足的爱情,我们对爱情的幻想和渴望都是美好的。最后,就是北京,使得一花情窦初开!

农村人日子过的正吃紧着,四十元钱已是天文数字了,爱情的魔力就可以让人奋不顾身。刚开始是张生产骑着自行车带着一花,车子扭来扭去。为了不被心爱的女人嘲笑,张生产使了小时候吃奶的劲儿,掌控着车头。一花一看,大冬天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开始心疼自己的男人了。

“你下来,我来骑!”如花对着张生产的后背说。“不行,我是个男人,怎么能让女人带呢?”张生产不同意。一花跳下了车子,张生产晃了几下,算是停稳了。张生产像一个受伤的男人,蜷缩在女人的怀抱里,起初不好意思搂着如花的腰,后面胆子大了,一把从后面抱住。一花本来就大大咧咧,这下骑自行车的劲儿更足了。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到了车站,一花把车子一停,见着张生产还是愿意跟自己坐车,去北京,一个县城的车站是到不了的,要中转好多地方。其实,一花也就是那么一说而已,可能是从城里来的来有花那儿听说的,北京是个有很多人的地方,早晨升国旗时几万人呢,也没有要去的真实意思。

“张生产,我们不去北京了!去买嫁妆,我要买的确良衣服,还要给我妈买一条棉裤,再给秦禾买个火车头帽子!就拿你的钱买!”一花对着张生产说。张生产愣住了,一路上还在想怎么去北京,这突然又说不去了。女人的心思你真是猜也猜不透!

二姐迎弟自幼聪慧,比一花小两岁。当初迎弟看着张生产上学,大老远就喊:“生产哥,你奏啥去(干什么去)!”张生产说:“我去念书去了!”迎弟又问:“念那个有什么好的?”生产:“念了就有文化了!”

其实,一花看上张生产,也就是因为他上了几年学。一花大字不识一个,就对知识分子有了更高的敬意。虽然她个头高,内心里他还是张生产的小妹妹。

农村在革命的浪潮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历过饥寒交迫的岁月,正期待一场春天的风,吹绿这东岸河,将雨水撒在干涸的田间地头,金兴县的农民仍旧在等待丰收的喜悦。

一九七三年,迎弟四年的中学生活即将结束。按照政策规定,迎弟可以到分配到工厂当工人,这是最好的工作岗位了。毕业典礼那天,秦老汉赶着到了学校门口,他也是从村支书闫文民那儿得知的消息,一想到家里有人要开始吃皇粮了,终于可以告别这片黄土地,小跑着要去学校看迎弟的毕业。

秦老汉自打迎弟上学,没有送过一次她去学校,好多次听到迎弟考试成绩高,他也表面上坚持自己的封建思想——“读书无用论”,更别说是女孩子读书了。秦老汉给迎弟创造最好的条件就是贫困,这也是最好的政治基础了。在以贫穷认定家庭成分的年代,迎弟其实有更多的选择,她可以去当兵,可以继续学习,可以回村里小学当老师。

到了学校门口,秦老汉准备进去看看,又带着农民的自卑感,远远地站在校门口,踮起脚尖瞅向里面拥挤的人群,目光来回穿梭,寻找着迎弟。他看见了迎弟戴上了红花,和老师同学一起欢歌笑语,这是秦老汉对着二丫头唯一露出笑容的时刻,也是秦老汉对着她女儿第一次露出笑容。

迎弟在离开十道村前一天,特地又跑到东岸河边,她对着东岸河大声地喊:“东岸河爷爷,我要去当工人了,希望爷爷长命百岁!我还会来看你的!”回到家后,迎弟她妈在收拾行李,这次一块儿分到工厂的,还有许多县城的孩子,她妈不想让女儿被人瞧不起,把最好的床单和最厚的棉被都给迎弟,让她带到工厂里去。秦老汉坐在家门口的石凳子上,使劲儿地抽着烟,随即咳了两声。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抽的烟多了,秦老汉不知从什么时候抽两口烟都会咳嗽,他望望天空说:“女大不中留啊!”

谁知道,这秦禾是越长越没了天理,什么歪门邪道,都开始了。

一九七一年,秦禾差几天满十三岁。这天秦禾吃了家里的一个玉面馍,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走着去学校的路上就饿了。他捂着肚子,就想着有几口好吃的。王婶家的婆婆生病了,蒸了半笼白面馍,专供老太婆吃。这个家里就在学校的旁边,年久失修的土墙边上出了个豁口,拿木板子挡了一下。秦禾脑袋也聪明,知道村里但凡是老人生病,都会蒸白面馍,他将目标投向了这家人。

秦禾把书包往墙边的草堆里一藏,缓缓地从木板缝隙钻进去,它趴在后院的窗户上观察着,等待时机。王婶家已经吃过了饭,老太婆实在是没有胃口,说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入土了,吃这些白面馍都是糟践粮食了。王婶只得把馍又端回后房,放下之后,往前门走去。秦禾小脚步进去快速拿起一个馍就往外跑,钻缝隙太急,撞到了木棍。王婶回头一看,发现两个馍已经没了。从前门追出去的时候,秦禾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秦禾躲在玉米秸秆堆的背后,大口地吃着自己的“战利品”,人间的欢乐也莫过于用“辛勤劳动”换来的白面馍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秦禾开始自己的新的生活,他在这一次次的偷盗过程中,体会到了秦老汉一家给不了的满足感。这一次他把目标瞄向了胡老汉家的鸡。

秦禾马上要十三岁了,课间寻思着应该有点儿钱,去县城溜达一圈。坐在课堂上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老师说的是什么!教室外面正对着的树上落了两只鸟,像谈情说爱一样,叽叽喳喳。秦禾做了一个打弹弓的手势,灵机一动,偷胡老汉家的鸡!

一大早,胡成贵喂完鸡,一看媳妇已经提着一篮子鸡蛋赶集去了,便到村委会谝闲传了。秦禾已经盯了几天,掌握了胡成贵的行踪,从哪儿翻墙、怎么装鸡、带到哪儿卖,都盘算了。

这个鸡抓起来,可不像想象的那样容易。胡成贵在后院散养着鸡,一个比一个肥大,当然了,比起任老怪那只叫鸣鸡,还是差了一点。秦禾瞅准了一只肥硕的公鸡,这只公鸡可能是这里的老大。正准备去抓,这只公鸡反而向秦禾跑来,一看一个另类出现在自己的领域,鸡老大肯定要战斗。

秦禾也不敢发声,生怕邻居家发现,那只公鸡在秦禾的左手上使劲地啄了一下,把一块儿皮啄破了,血都流下来了。秦禾一看这只公鸡攻势较强,打了退堂鼓,今日不宜行事,赶紧翻墙跑了。

过了一段日子,秦禾从上次失败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又思索着寻找新的乐趣。就算是家里面拿最好的吃穿用度养育他,可能也没有让他的人生得到满足。秦禾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偷盗,也只有在这个过程中,能得到一些快乐。

一个人得到万般的爱,也不一定能过得好。一时舒坦,也只是暂时的。人都是平凡的,或者本来就是、一直都是,碌碌无为才是最终的归宿。

秦老汉是一个巴掌也舍不得打这个开始偷鸡摸狗的儿子,秦禾他妈是捧在手里都担心化掉了。门口越来越多的乡亲找着说理,秦老汉终于一个巴掌打在了他媳妇的脸上,骂了一句:“谁叫你生儿子时候,往娘家跑!”

这一打一骂,众人是摸不清头脑。眼瞅着老两口在家门口干起架来,讨理的人也忘掉了自己为什么而来,围观的人笑呵呵地看着夫妻间的打斗。秦禾他妈明白,秦老汉认为把秦禾生在的地上,给碰疼了,为了这事情,跟她讲了半辈子的不是。

 

归土

 

转眼间,金兴县又迎来了一个寒冷的冬季,白霜在麦田、杂草堆铺散开了,早晨的雾气笼罩着大地,熟睡的人儿,依旧在熟睡。

张二狗在去县城的路上开了一家砖厂,已经属于十道村里的有钱人了。平日里喜欢喝个小酒,在村子里耍耍大老板的威风。那天张二狗在小卖部门口喝醉了,踉踉跄跄地往自家老院子走,碰见了秦禾就喊:“咱们喝两口!我还能喝!”秦禾知道二狗有钱,虽然大自己十来岁,他也不胆怯,接着话说:“喝就喝!”二狗指着秦禾说去到商店拿一瓶白酒,秦禾就对着老板说是二狗叔让拿的,这就把账记在了张二狗的名下。

秦禾心里很崇拜二狗,也想像二狗一样变成有钱人。一块儿喝酒的过程中,他得知了二狗的发家史。原来,最早二狗也是个贼娃子,他偷过任老怪的鸡,说是把他们家的母鸡偷走了,留的那只就是大胖子鸡。他还偷看过王婶洗澡,女人的身体对于男人总是充满了幻想。秦禾越听越着迷,似乎只有二狗可以带给他对生活新的认识,打开了他的眼界。

后面的日子,秦禾成了二狗的手下,帮忙在砖厂干点小工。当然了,也学会了二狗的那些贼勾当。有一次,秦禾偷了张二狗的手表给卖了,被二手贩子转手卖给了二狗的朋友。这一来二去,找到了秦老汉跟前,说着要抓秦禾去见官。

张二狗的为人,村里人都知道,一个老贼娃子喊着新贼娃子偷了自己的东西,这就是一个笑话,也没有多少人信任,知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胡老汉接着在秦家门口破口大骂,说他的鸡丢了一个又一个,都是秦禾干的,这一下子传开了,以后无论哪家丢了东西,都会在秦家门口骂个半天。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秦老汉夫妻终究恍然大悟了,自知理亏,倒是赔了个原价,把以前秦禾偷二狗家的钱,这次也给还了。

秦禾倒也轻松自在,丝毫不在乎乡亲们对他的种种看法,看着发廊里南方人的打扮,学着留起了长头发、梳着背头,风光依旧地穿梭在街道上。

王婶起初不想让秦老汉赔白面馍,见骂的人多了,也抹开面子,找到了秦禾他妈。“你们家秦禾以前还偷了我们家的馍,也要给我赔呢!”王婶说到。“好呢,你们谁家丢的,我都赔!赔!赔!”秦禾他妈掉头就回去,舀了一满马勺的面粉,给王婶端了出来。

秦禾他妈心里还是气不过,前些日子公安到处抓贼娃子,说隔壁村子谁家的牛被人偷了!偷了也不能都成了他们家的了,老太婆终究是咽了气,双腿一蹬。

埋葬那天,村里人都在为这个可怜的妇女感到庆幸,不幸的人终于有了解脱,她可以安静地睡在土地里了。

棺材缓缓下降到方方正正的墓坑里,一铁锨土飞奔向了自由的国度。跪在地上的秦禾猛地跳下去了,趴在棺材上哭的死去活来!如果不了解埋在地里的人,她在生命那最后一刻的愤怒,所有的人都会被这个孝顺的孩子所打动。秦禾的哭声,像过年宰猪时的声音,嗷、嗷、嗷……

田复生要伺候城里来的媳妇儿和出生的儿子,没有办法四处寻找生计。经人介绍,说是去新疆那边挣得钱多,告别了父老乡亲,踏上了火车。张二狗知道田复生已经走了,开始寻找机会勾搭来有花。城里的姑娘,放在农村里是养不住的。张二狗隔三差五从县城买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买些吃的甜的、酸的、辣的,就这样,两个人勾搭在了一起。

农村里最看重的三件大事情就是娶媳妇、盖房和埋人,田家自从来有花生下儿子后,就分了家,田复生一家子搬到新盖的土坯房子里,和村支书闫文民是个斜对门。

闫文民有个习惯,每天早晨五点多醒来,要围绕着东岸河走一个小时。这也是在县上开会时,听到城里人早晨都锻炼身体,一想自己应该带个头。说实话,农村人每天在田地里忙的是热火朝天、不可开交,谁哪会像闫支书一样吃饱了劲儿没处使,瞎溜达!

正在拉开门栓时,闫文民透过门缝,斜着眼睛看见来有花家的门悄悄地打开,张二狗一边提着裤腰带,一边回头看来有花,等到来有花把门关上,张二狗使劲地提了提裤子。闫文民赶紧把门闭上了,他生怕这件事情传开了,对他的职位有所影响,来了一招“掩耳盗铃”,装着自己不知道。

这年头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张二狗和来有花的勾当就众人皆知,传到了远在新疆的田复生耳里,他气的直接辞了工,坐上火车就往十道村赶。

日夜兼程,晚上田复生背着行李进了家门,说他是个男人吧,这画面是啼笑皆非。来有花问坐在煤油灯前,一见复生回来,阴阳怪调地问到:“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们工地上的活儿干完了,想着早点回家团圆,老婆你在家照看孩子,辛苦了!”田复生摸着头笑着说,“出门在外,还是最惦记老婆的热炕头!”没等话说完,田复生亲了一口睡着的儿子,赶紧给来有花烧洗脚水去了。

农村人娶了城里媳妇,就像供了一尊佛一样。善良的复生,忍气吞声,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就是想着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张二狗知道了田复生回到家,短时间也不敢再来扒来有花的窗户了。闫文民一看风平浪静,自认为自己这个支书真是知书达理,运筹帷幄。

张二狗消停了一个多月,招呼着秦禾到自己房子喝酒,喝罢又开始吹嘘自己和来有花的事情。秦禾给张二狗透露了个消息,他白天在县城看见张二狗干装卸工,八成晚上不回家。此时已是深夜,两个人借着酒劲儿一路晃晃悠悠,晃到来有花的家门口,张二狗扒在窗户上,像往常一样喊:“花儿,花儿!”来有花也担心事情闹大,没有开门。

秦禾使劲儿劝张二狗离开,就在这时田复生出现了。田复生还是担心自己在外,张二狗又去欺负有花,大晚上辗转反侧,一路走回了家。一看见张二狗,便捡起地上的木棍打了过去,张二狗和田复生扭打在一起。秦禾和这两个人都没有深仇大恨,他只是想拉开他们。田复生以为秦禾帮着张二狗打自己,一拳打在了秦禾的脸上。秦禾顺手使劲一推,结果把二狗推在了石墩子上,二狗头上流了一大堆血,就这样,二狗像条狗一样死了。

县上来人把秦禾和田复生抓走了,闫支书当做证人说自己听见秦禾和二狗喝完酒打架,复生过来劝架,秦禾把二狗失手打死了,他还听见那天晚上秦禾后面喊着“二狗,你说说话呀!”他出门看的时候,二狗已经不行了!公安办案不可能只听信闫文民一个人的,经过走访调查,最后得出结论:秦禾和二狗喝酒出了矛盾,失手把二狗打死了,田复生是个好人。田复生确实是个好农民,后面就给放回去了!

自从张二狗死后,任老怪家的那只大胖子鸡也不叫鸣了,胡成贵说是鸡没吃饱!任老怪说是鸡老了,眼睛看不见了!过了一段时间,任老怪死了,大胖子鸡也死了。村里面出钱,闫文民主持,把任老怪还有那只鸡,一块儿葬在了张二狗旁边。

秦老汉晌午蹲在门口的石凳子旁边,背靠着,从口袋里拿出烟锅,望了望村门口的道路,点着抽了起来。此时他脑海又浮现起小时候孩子们围着他们夫妻,在东岸河旁边的庄稼地里头跑来跑去!如今一花嫁人了,迎弟去了外地,秦禾进了牢房。秦老汉开始倍加想念那个苦命的老太婆,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相亲时,秦禾他妈害羞,脸红的比那红富士苹果还要红。他从公社里的借了头毛驴,一路上他都在地上走着,拉着毛驴,把老婆子从娘家拉了回来。毛驴走不动了,两个人一块儿牵着手,谈情说爱……

大地回转,一晃过了五年。秦禾从监狱里出来了,此刻的他,一双凹陷的眼睛,拉碴的胡子,黄土地样子的皮肤,干瘦地像栽起来的电线杆。出狱前两天,县上派人通知了。秦老汉再也不是那个顶梁柱了,在沉重的劳动面前,任何一个勤劳的农民都可能被压弯了腰。他驼着背,左手拿着烟锅,一路向村口走去,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是啊,他的头抬不起来了,他始终盯着这片黄土地上开拓的新路。

这条道路是县上出资,专门助力农村改革发展,改变了以往沿着东岸河歪歪扭扭,绕一大圈才能到县城的老样子,现在可以笔直地迈向县城。沿途开了很多岔口,把前前后后的村子都连在了这这条路上。县上专门起了名字:春风路。

秦老汉走不动了,点着烟锅,边抽边走!说来也奇怪,可能那旱烟里面有股神秘的力量,秦老汉的步伐加快了!

秦禾站在了秦老汉面前,喊了一声:“爸”。

秦老汉停下了脚步,接着抽了一口烟,抹了抹眼泪,叹了一声:“唉”!

 

作者简介:康瑞超,国企法务,陕西省咸阳市兴平市人,延安大学教育学学士,陕西理工大学法律硕士。喜好阅读小说、文学创作。作者立志写出能够反映关中人朴实、憨厚、勤劳等性格特点,风趣幽默、接地气的长篇小说。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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