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伦的世界
(第一部)85-91
作者:张健
第八十五章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而班上学习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除了各种各样不打招呼的小测验,还有需要公布排名的月考和期中、期末大考,弄得祖国的花朵们一段时间走路看人都一愣一愣的。
好在张不伦假期间从大哥那请教了些学习方法,并早早从他那借了一套自学教材,一开学就提前预习了大半的课程,因此学起来倒也并不吃力,每次考试偶有失手,也不会跌出前三名之外。
金小宝在他的那个学期一鸣惊人,代表学校参加了市里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竟然获得了一等奖,全程免费被保送去了市里的奥数学校。每个周日用一整天的时间进行思维拓展训练,备战省里和全国的比赛,由此也开启了他求学生涯中数年如一日起早贪黑,周末无休的苦逼生活。
张不伦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学期伊始,不仅是教数学的江老师,就连班主任袁老师和自然课老师都热情高涨,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周末义务补课大军。数个周六在大家的默默祈祷后依然听到了补课噩耗的时候,大家都会将身子重重往椅背上一靠,仰面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啊······”
从江老师义务补课开始,再到所有老师全体上阵,大家终于发现自己所求到的各路神仙仿佛都是挺不靠谱的,就是花仙子他爸都不行。
就在那年,还有一个东西,弄得张不伦和金小宝有些头晕,夏令时开始了。
夏令时是我国的某位研究人员根据西方的生活方式提出的,因为这样做看上去可以每年为我国节省7.5亿度电,于是意见被采纳。从西方引进的夏时制,当时对于老百姓来说,可是旷古未有的事,很有点与国际接轨的新鲜感。操作起来说容易也很容易,只消在夏时制实行的前一天晚上睡觉前,将手表拨快一小时就行了。
第一次实行夏令时的时间是1986年5月4日的凌晨2点开始,然后到9月14日结束。在这个时间段内,时间被调快了一个小时,结束后又被调回一个小时。在后来的五年的时间内,夏令时从四月中旬的第一个星期天开始实行,然后到9月中旬结束。
夏令时被引进后,改变了人们的时间,很多人都不习惯,4至9月份的时间被调快一个小时,就意味着要早起,人们的生物钟也要跟着调整。夏令时结束后,人们的生物钟又要跟着调整。但是一同调整的不仅是每天的时间,还有工作时间和学习上课的时间。
而生物钟明显给带偏了的张不伦和金小宝,最初的几天总是困意绵绵,上课时哈欠不断,看什么都像枕头。
夏令时虽然有一定的作用,但是对于低纬度地区的人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生活节奏被打乱,感到苦不堪言,调快和调慢一小时对低纬度地区根本就没有太大的作用。
我国本身就是一个中低纬度的国家,昼长夜短,很多人都抱怨不够睡,所以夏令时在我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后来,人们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加上不少专家总算站出来讲了句公道话,说夏令时的实行,纯粹是添乱。
因此,坚持了六年的夏令时就这样被废除了。
被上述因素占据了大量休息与玩耍时间的张不伦和金小宝,每周日那个夕阳西下,可以结伴在厂区自由玩耍的傍晚,每一分钟都成了他们弥足珍贵的时刻。
可是大院中张不伦同龄的小伙伴们,此时也只能三三两两地相聚了。没有到场的有的在补学校的作业,有的被家长看在家里复习功课,如此小规模的相聚,像过去那种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结伴狂奔的集体游戏,是无论如何也玩不起来了。
不过他们很快找到了一种更加能体现品味并且实用的游戏,他们开始试着学起了骑自行车。工厂区内道路四通八达,都是水泥路面,是学车的理想选择。
游戏好玩,却与风险并存。车是从家中偷偷推出的二八大杠,从一开始要人扶着开始,等慢慢掌握了平衡后,大家纷纷迫不及待地想独立操作了。因为是成人自行车,大多孩子还没长到自行车的高度,于是就只能扶着自行车龙头,一只脚踩在脚蹬上,一只脚在地上用力地蹬,助力自行车跑起来,然后从大杠下面迅速迈入另一条腿。而就如此一个简单的上车动作,不知道要练多少次,摔多少次跟头才能学会。
经常学完车都是一脸的伤,推着车一瘸一拐回到家中,把大人吓得不行,连唠叨几句都免了,只是一个劲问伤哪了,疼不疼,转身找出家中储备的红药水给孩子们涂上。至于车子,大人也会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出毛病,别影响第二天使用。
链条掉了,轮胎破了,有异响了,往往自己拿起家里的工具就给修理了。那时汽车厂附近有个修车铺,只是离生活区很远,不是碰上快报废的大毛病,像这些小问题,自己家处理不掉还真不好意思说是汽车产业工人。
或许成长的路上都是这样吧,不摔几个跟头,就永远学不会一些东西,慢慢的,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大家终于都在自己不断的努力下学会了骑自行车,由于身高的原因,尽管经常蹬链子的时候是半圈半圈的蹬,姿势不是很好看,但手握龙头,在一众伙伴前飞驰而过的感觉还是挺爽的。
而在那年,中国的汽车工业也开始了加速的过程。
1986年 3月,天津汽车工业公司与日本大发公司在天津举行夏利轿车技术许可证转让合同签字仪式。
谁能想到随后的几年中,有一款风靡全国叫天津大发的黄面包,几乎成了国内出租界的标配和神车。而大多数人对天津大发的记忆也就是从作为出租车的“面的”这个时候开始。
那个时候,老百姓偶尔打出租车的目的,不是为了显示身份,而是为了到达目的地。有一辆出租车,能够将人与捎带的东西安全地送达,就完成了一辆“的士”的基本使命。
大发面包车的结构比较简单,整车的承载能力也很强,既能拉货又可以拉人,使用起来特别方便。当时各个城市的街道还很窄,大发车不仅转弯方便,停在路边也不占地方。在当时那段特定的历史时期,黄面的以其空间大、载重大、承载人数多、省油、方便、快捷等诸多优势,替代轿车,给老百姓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有人回忆,当时全国各地到天津购买华利大发面包车的人,几乎住满了天津的一条街。
资料显示,至1999年,天津汽车制造厂总共生产了30万辆大发车,其中有90%是供给全国各地的出租行业使用。仅天津,就有超过5万辆的黄大发挂上了“出租”的顶灯。
第八十六章
中国第二大汽车工业基地,就在这一年完成了验收工作。
“二汽”总共拥有职工5.7万人,设备量高达2万多台,生产线多达500多条,可以生产各种车型。“二汽”的落地,为当时的无业人员提供了大量工作岗位,同时也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
此时的中国可谓是经济政治一把抓。
汽车厂也借着这股春风,生产的产品第一次迈出了国门,首批60台车出口南美洲玻利维亚。
出发的那天,厂门口彩旗招展,锣鼓喧天,一派喜气洋洋。作为厂里开天辟地的大事,出征仪式举办得相当隆重,并且为了顺利保障车辆在异国他乡的顺利运营,厂里还派出了几个技术最好的工人技师,组成服务组,背着配件前往玻利维亚,长期在那边驻点,确保能及时快速处理任何出现的突发情况。
一个周末,张不伦和几个小伙伴照旧在厂区里玩耍,还没有丝毫回家吃饭的意思。
突然就听见背后有人一声惊喜大喊:“张不伦!”
张不伦回身,一个四方脸,瘦高的男孩出现在眼前,嘻嘻笑着。张不伦楞了一下,哈哈大笑,一拳就打了过去,两人打闹成一团。
来的是张不伦的幼儿园同学周长征,他家原本不住在汽车厂,在靠近大东门的省汽车公司那边,刚上小学就去了市里,因此见面很少。只是在寒暑假或周末时间才能偶尔遇见,然后会找上于强他们几个在楼道里玩一阵躲猫猫猜人名。又是很长时间没见,张不伦差点都没想起来是谁。
周长征小时候在汽车厂上幼儿园,是因为他的爷爷家住在厂里,方便照顾。说起长征的爷爷,厂里的人都知道,那是厂里的党委书记,还是一位老革命,后来到了离开领导岗位后还是汽车厂为数不多享受离休待遇的老干部之一。
老人家少年参加革命,晋冀鲁豫抗战胜利后,先随部队调往东北,而后又去了华野,辽沈、平津及渡江战役全参加了,戎马倥偬,战功赫赫。最让老人家津津乐道的就是当年解放军华野在孟良崮歼灭国军七十四师那一战,老人家带着尖刀连第一个冲进了张灵甫的师部。据说电影《红日》里的那个英勇善战的连长就是以老爷子年轻时的事迹为原型塑造的。
军旅出身的老人家转业到了汽车厂后还是一派军人作风,性格豪爽,走路腰板挺得笔直,虎虎生风。每次远远望见,张不伦总会想起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子龙。
周长征很像他爷爷的性格,对人也极为的豪爽,三言两语就拉着张不伦的手:“走,上我爷爷家吃饭去,我五叔回来了!”
张不伦闻言就是一愣,下意识问道:“你五叔不是去玻利维亚了吗?”
周长征的五叔是厂里工人技师中难得的多面手之一,驾驶技术精湛,并且维修技术也好,每次新车去全国跑实验,总少不了他的身影。去玻利维亚,厂里第一个就点了他的将。
“你说的都是多长时间前的事啦?五叔他们第一批已经到返回时间了,换第二批服务组去了,”一脸兴奋地和张不伦说:“听我五叔讲玻利维亚的故事去,可好听了。”
玻利维亚之于张不伦,那又是一个新鲜神秘而遥远的存在了,于是匆匆回家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去了周长征爷爷家。
周爷爷家住在厂区外另外一个生活区里一个叫将军楼的地方,住着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干部。
推门进家,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就着刚上桌的几个小菜已经喝上了,正是长征的五叔。作为汽车厂的驾驶员,在那个年代走南闯北,都爱喝上一口,并且个个酒量都不小。
看见张不伦和周长征,眉开眼笑,很热情地招手:“来小朋友了啊,快来,快来吃饭!”
“五叔,我们要听玻利维亚的故事!”两人盛好饭,刚上桌,长征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要求,还有一脸希冀的张不伦。
“ 呃,玻利维亚啊,你们想听什么呢?”
“五叔,玻利维亚在哪啊,远吗?”张不伦立刻问出了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玻利维亚是南美洲的一个国家,美国知道吗?”看着孩子们认真地点头,五叔继续说:“美国在北美洲,往南就是南美洲,玻利维亚和智利,阿根廷几个国家挨着,要说有多远吧,这么说吧,坐飞机,也得要五十多个小时。”
那时的飞机是个很稀罕的东西,只听大人说坐火车一天一夜才能到的地方,飞机两个小时就到了。按照这个比例,周长征和张不伦硬是把自己算懵了,也没整明白到底有多远,反正就是很远的意思吧。
五叔喝了口酒,话匣子打开了:“玻利维亚那边以印第安人为主,长相和穿戴和中国的西藏人差不多,皮肤黑黑的。无论男的女的都喜欢戴毡帽,那个女的呢,还喜欢穿厚厚的,一层一层像袍子一样的裙子。”
“那他们平常干什么?吃什么呢?和我们一样吗?”张不伦问。
“印第安人由于历史的原因,大都居住在海拔相对较高的地方,所以一般是放牧或给矿业主打工。玻利维亚大多数人的饮食习惯以肉食为主,主要有牛、猪、鸡、羊肉等,餐桌上常见的菜有西红柿、土豆、洋葱和生菜等。吃的呢,饭店中餐西餐都有,我们刚去的时候,厂里给的补助低,那边的菜可贵了。我们就自己弄点种子种菜,等菜出来了送给邻居们一尝,都说我们中国人种的菜好吃,烧的菜也好吃。呵呵,好玩吧!”
周长征问五叔:“那边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五叔又喝了口酒,缓缓道来。
“在玻利维亚西部高原,有一个叫乌尤尼盐湖地方,它的面积超过1万平方公里,是中国最知名的盐湖茶卡盐湖的70倍。你去了那边,湖面上倒影着天空的蓝天白云,天上地下无法区分,行人走在上面就像在凌空漫步,觉得自己就好像身在天堂一样。因此,中国人都喜欢称它为玻利维亚天空之镜。”
“在玻利维亚,你千万不能说智利好,不然肯定会挨打的。玻利维亚呢,有个节日叫“头骨祈福节”,在那天,玻利维亚人会带上亲人的头骨带到教堂进行祈福。”
看着一脸惊诧的两个小孩,五叔将杯中酒续满,品了一口,接着说:“还有啊,玻利维亚每年2到3月间的狂欢节那是最热闹的,其中以奥鲁罗市的狂欢节最为壮观。那个时候,全国每个主要城市,甚至包括临近国家的人们都会穿着各种的节日服装,带着各种不同的面具,载歌载舞,可热闹了。知道那个和我在一起的唐叔叔吗?”
两个小朋友频频点头,五叔又喝了口酒,继续说:“他啊,本来就胖,有一天,他特意光着膀子套了个花环,跟着队伍挺着肚皮一扭一扭的,还飞媚眼,把我们都笑死了,因为太投入了,后来,还差点给玻利维亚人当成了自己本国同胞,结果一问话,露馅了,还以为人家要抓他,花环一扔,光着膀子一下就蹿没影了!”
哈哈哈······张不伦和周长征笑得前仰后合。
那天晚上,五叔说了很多很多关于玻利维亚的故事,一阵酒香,一阵欢笑。
充满了精彩、神秘和无限遐想的异域风情,要是自己将来也能去看看该多好啊! 张不伦和周长征都是如此想着。
夜深人静,周长征送张不伦下楼。
张不伦:“你们创新小学现在学习紧张吗?”
周长征挠挠头:“有点紧,唉,我想明白了,能考哪是哪吧!”拍拍张不伦:“你要加油!”转身离去,至此又是多年未见,再见未料又是同学。
深夜时分,张不伦沉沉睡去,梦里是异域的一派繁华,盐湖,蓝天白云,一群不知道是黄色人种还是黑人,胖胖的套着花环草裙,一扭一扭很滑稽的跳着。
梦中的张不伦,竟咯咯笑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改革开放,在中国人渐渐开始放眼世界的那些日子,合肥城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1986年,张不伦学校长二小边上的城隍庙市场建成开业,经营面积达4万平方米。后来到了1994年底,城隍庙二期工程告竣,增加了2.5万平方米的经营面积。城隍庙迎来了繁荣的时刻,成为无数老合肥人心中的“小商品市场”和“民俗文化场所”。
城隍庙市场的异军突起,重新划分了合肥的商业版图,与三孝口、百货大楼三分天下,百大是国有经济,三孝口当时是集体经济,而城隍庙市场则是个体私营经济的大本营,开设了白石斋、九狮楼、徽光阁、庐阳宫等1000多家商店,以及酒楼、茶座、艺苑、舞厅等。
在市场经济刚刚开始复苏的时代,城隍庙成了合肥人结婚或喜庆日子置办各种物品必去的地方之一,也是这座城市中最具活力的地方。家里生活缺少什么东西,首先想到的就是到城隍庙逛逛。在城隍庙买东西,在当时你还要会一个技能就是砍价,商家的出价和最终的成交价格往往要相差数倍。如果你要是不好意思砍价,绝对会被卖个高价。
刚建成的城隍庙市场,整体为徽派仿古建筑。规划整齐,井井有序,整日人流熙熙攘攘,而老城隍庙作为文物也被整葺一新,经常办些文物展,城隍庙里的大戏台上还有合肥地方戏庐剧等等群众文艺演出,于是一时间成了张不伦和魏林棋,孙玉琪他们放学后经常去玩的地方,去的久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些关于城隍庙的故事。
在中国,几乎每座城市都有城隍庙,庙里供奉的不是神仙,而是历朝历代为当地做过贡献的官员,比起佛道来说,城隍庙少了些宗教色彩,多了几分感恩之情。
庐州府城隍庙,始建于北宋皇祐三年,主要是为了纪念北宋时期政治家、首任庐州知府孙觉。孙觉为官时公正廉明,不畏权贵,对于朝廷政议认为有不妥之地,敢大胆指出问题,哪怕是宰相级的人物,也敢上奏疏弹劾,因为他在任期间为百姓尽职尽责,深受百姓爱戴,被百姓尊奉为庐州府第一城隍。
合肥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饱受战火摧残,城隍庙也是如此,多次损坏又多次重修。清咸丰四年,太平军攻打合肥,城隍庙一度毁于战火。到了同治十年,地方官筹款重建,因缺乏经费,中途停工。光绪五年,由李鸿章之弟李鹤章出面募捐续建,建成后的庐州城隍庙曾盛极一时,有“庐州城隍庙,三绝天下稀”的美誉。其一绝是花戏楼就是按李鸿章吩咐照颐和园式样修建的,为此他当年还特意从北京找来能工巧匠为家乡打造戏台;其二绝是城隍塑像于威严中显示慈爱,其木制的活动身躯,可以起立、转头、抬手,使人称奇;其三绝是立于山门西边走廊上的一匹泥塑白马,右蹄微扬,尾巴翘起,好似正在奔跑,民间传说每到夜深人静,神马就要离开城隍庙,奔大街,穿小巷,调查人间善恶,为民驱灾除害。
过去,每年春节和农历七月二十九日城隍寿诞期间,庐州府和合肥县大小官员、善男信女都要前来拈香、礼拜,戏楼上有连台《目连救母》酬神戏演出,小商小贩和游人也蜂拥而至,庙街顿成闹市,这也是当年市政府考虑在城隍庙建市场的主要原因。
老人们都传说城隍庙是合肥城里难得的风水宝地,自解放前合肥城隍庙的主持那都必须由龙虎山正一教道士担任,在这藏风聚气之地,或许又沾了张天师的灵气,八十年代建成后的城隍庙市场,一度成了批量制造百万富翁的地方。
炒货大王、灯具大王、裤子大王、衬衫大王、牛仔大王、茶叶大王……各具特色,其中就有个叫杨百万的,一时成了勤劳致富的典型。杨百万原名杨永保,城隍庙刚刚建成那会,他眼光独到,租了一间商铺,开始代理全国知名的品牌衬衣,生意开始做得风生水起。
到了城隍庙市场二期开发的时候,很多人不是很看好,但杨永保却果断花巨资买了两大间商铺,事实证明他又赌对了。经过十几年的经营,杨永保把生意从合肥做到了上海,成了远近闻名的“杨百万”。到现在很多老人回忆起那个年代,还是感慨:“城隍庙市场为合肥贡献了最早的一批商海弄潮儿,多少人从摆地摊发家成了大老板。”
杨元保的儿子杨庆和金小宝是同班同学,是个挺可爱的小胖子,有段时间天天和金小宝形影不离。而小时候的金小宝对朋友那是绝对的慷慨仗义,视金钱如粪土,即使买块烤红薯,也要分杨庆一半,不吃就不是兄弟。
估计总是吃金小宝零食,吃的杨庆都有些惭愧了,一日很热情的拖着金小宝去他家做客,并且连着三天都在他家吃晚饭,套用金小宝的话就是不吃好就不是兄弟。连吃了三天的金小宝对杨庆家的有钱人做派很是啧啧称赞,回到家和张不伦形容杨庆家阔绰的一个重要论点就是:“哥,杨庆家太有钱了,餐餐都吃毛蟹!”
张不伦听着深以为然,那个时候毛蟹价格相对工人家庭的月工资收入而言算是比较贵的,已经不是能进入寻常百姓家的东西了。
不过自己家尽管不是有钱人家庭,但是快乐的事情还是比较多的。
一天放学张不伦和金小宝刚进家门,就碰上了喜笑颜开,笑眯眯的张妈妈,进门就亲了他俩一人一口,弄得兄弟俩颇有些受宠若惊。到了晚上,张爸爸和张妈妈烧了一大桌菜,很高兴告诉兄弟俩:“儿子们,今晚是我们家的大喜事,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我们马上就要住楼房了,两室一厅!”
哇,张不伦和金小宝一下就高兴地跳了起来。两室一厅的楼房,好高档的样子啊,应该是比厂里最好的那个将军楼条件还好吧。
那个时候,厂里有了些余钱,想想应该还是给职工谋点福利,于是就想着为厂里棚户区的职工改善下住房条件,因此在厂门口的对面生活区将军楼的后面建了两幢职工家属楼,全是五层楼,平顶白墙,很是高大。每栋楼分为好几个单元,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室内厨房、卫生间。即使参照合肥市当时的住房条件,那也称得上高端大气上档次了。
但这只有两幢百来套的房子,对于几千人的汽车厂来说,明显是僧多肉少了。
住房是职工最想谋求的福利,那么很多职工最关注的也就是如何分配住房了。但那时候,总的来说风气还比较正,人们的思想还比较纯朴。在分配住房上还没有那么多歪门邪道。当然,这也与公开分配制度有关。
每一次分房,厂里都会组成分房小组,有职工代表进行监督。所有申请要房的职工姓名、工龄、家庭人口、现住房条件等等,都要张榜公布,接受大家监督。凡是有弄虚作假的,当场都会被拿下。
在几百双、几千双眼睛的关注下,基本上杜绝了开后门现象。因为只要有名单不正常排序,就会有人公开质疑,甚至写举报信。那些执行制度不公的分房工作人员就会受到严厉处分。
张不论至今还记得在当时建设的120套五层楼住房分配时,一些家庭人口多、生活困难的职工,拖儿带女到单位找车间主任、到厂领导那要求照顾,哭的稀里哗啦,最后都是按制度原则解释和执行,没有格外照顾。
为了得到这来之不易的住房,让张不伦兄弟俩能享受更好的住房环境,张爸爸算是动用了雷霆手段,尽管自己家的分数排名已经在120名之内,依然很执着的把他的老同事,老战友于强他爸堵在办公室一上午。此时于强他爸已经由车间主任升任副厂长了,正好分管这块,在张爸爸苦口婆心充分对阶级情、战友情阐释一上午后,于副厂长看看各家分数排名,想想也不违反原则,还是给分房办公室去了电话,要求在同等条件下还是要适当照顾一下他这位一起从翻砂出来的革命兄弟。
有了这双重保障,张爸爸很快拿到了新房钥匙。
那天晚上,感觉喜从天降的两个孩子就即将到来的新房提出了好多问题,其中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张不伦提出的。
“爸爸,那我们以后上厕所就不用再出门了吧?”
张爸爸相当潇洒的一挥手:”不仅上厕所不用出门,爸爸想过了,就是洗澡,以后也能在家洗了,还是淋浴!“
哇,孩子们又欢呼起来。张爸爸笑了,张妈妈笑了,兄弟俩甚至在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笑了出来。
第八十八章
尽管新房仅仅只有四五十个平方,门窗还都是当时很简单涂着绿漆的木制门窗,但对于张不伦一家而言,已经算是很好的条件了。当然,再简单的家也是需要装修的,于是张爸爸和张妈妈摸摸瘪瘪的口袋,商量了半夜,终于让张不伦兄弟很是见识了一把工人阶级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
请车间几个工友吃了顿饭,又托人弄了些涂料,下班后几个人起早贪黑刷大白。干了几天,再一进门,新房白墙甚是素净好看。张爸爸又从车间拿了些红色油漆回来,把房间水泥地厚厚刷了好几层,还很肯定的和张不伦兄弟说:“这个刷完和铺上地板是一个效果,以后你们进门要记得脱鞋!”
望着整洁干净的房间,张不伦兄弟佩服的五体投地,连连点头。
关于在卫生间洗澡的问题,张爸爸确实又一次兑现了他的诺言,从厂里不知什么地方找了大铁皮桶,从桶底掏个洞拿了个莲蓬头给焊上,挂在卫生间上方,想洗澡的时候,站在凳子上把开水往里一加,从橡胶管放上凉水,待温度合适就可以放水洗澡。如此,一个简单的家用自制淋浴器就在张爸爸手中诞生了。
虽然洗澡因为水量的原因要计算着时间,可对张不伦和金小宝来说,这也太先进了。
新房装修全部竣工的那晚,一家人吃过晚饭,相伴去看装修好的新房。
张不伦的新家在五楼,一个单元三户人家,张不伦在居中一户。楼道的灯已是开了,发着橘色的光。张不伦和金小宝顺着楼梯你追我赶,未至四楼,已听得楼上阵阵喧哗。
到了自家门口,突然隔壁一家门一下开了,刚刚的喧哗声就是从房内传出来的,一个一脸憨厚,嘴里散着酒气的中年胖子从房间出来,看见张爸爸,一愣,继而用响亮的淮北话打着招呼:“老张,也来看房!”
都是一个厂的职工,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因而岁数差不多大的人之间基本上都是熟悉。张爸爸拉着张不伦兄弟笑答:“是啊是啊,你们呢,也来看房?”
扭头,对张不伦兄弟:“快喊李叔叔!李叔叔是车队的老司机,技术可好了!以后让他教你们开车!”
李叔叔哈哈大笑:“好啊,好啊!太好了,加上那边老斗家,俺们这一层就有六个儿子了,跟人打架绝吃不了亏!”转身冲屋里喊上了:“孩他妈,带孩子们出来认识认识新朋友!”
一个衣着朴素,身材廋小,满脸带笑的女子快步带着三个孩子从房间匆匆出来,也是一口淮北口音,一见面就和张妈妈寒暄起来。
大点的孩子和张不伦年龄相仿,瘦瘦高高,长得很结实,眼中还有股锐气,看到张不伦兄弟笑着点点头,并无多言。老二和老三差不了几岁,估计刚刚在房里互相打闹中给打急了眼,出门还恶狠狠互相揪着对方,小嘴紧抿,推推搡搡。
李爸爸见状一声断喝,挥拳作势欲打,老二不情不愿松开了手,老三见机狠狠一脚踢在二哥腿上,一转身跑进了房里。
“这是我们家三个,老大李伟,老二李军,”李爸爸一一和张不伦一家介绍,手指房里:“还有那个最皮的是俺们家老三,李路,刚刚从老家把户口给转过来。”
老二冲着金小宝笑笑,原来他俩还是子弟小学的同学,只是不在一个班而已,而老大李伟比张不伦小一个年级,也在子弟小学。孩子们一见之下很快熟络起来,大人们又聊了几句,纷纷带着孩子向各自家门口走去。
这是张不伦兄弟和李家三兄弟的第一次见面,以后的日子,倒也相处融洽,并且在一起长大的岁月中李家兄弟还着实帮了张不伦兄弟不少忙,特别是老三,到了九十年代后期居然混出了汽车厂,在合肥市中心一众大小混混中混出了个“路哥”的名号,带了一帮小弟,煞是耀武扬威。但无论在哪,只要遇见张不伦兄弟,还是赶紧迎面笑着过来客气招呼:“大哥,二哥!”在汽车厂,这是规矩。
那天晚上,张爸爸拿着钥匙打开门的一刻,兄弟俩彻底激动了,在他们的眼里,那就是如同凡尔赛宫,顿时露出了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灯光下,白墙耀眼,红色地面平整光亮,客厅,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比起以前棚户区的平房,那是简直是天壤之别。最让兄弟俩满意的,是他们终于有了一间属于自己带写字桌的卧室。新房,还有个阳台。
阳台和张不伦他们的房间紧挨着,张不伦和金小宝轮流跑来跑去,一个站在阳台上,一个从卧室房间探出头来,喂,喂,喂打着招呼,伴着鬼脸,哈哈大笑。
午夜归去,皓月当空,繁星灿烂。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爸爸和张妈妈从单位食堂锅炉房借了辆拉煤的手推车,和自行车一起,每到中午和下班时间,大包小包一趟一趟地运往新家,虽累得要死,却亦是笑容满面。当然也有热心的叔叔阿姨来帮忙,帮着整理东西、搬零星物件、抬大件,很是热闹。
张不伦和金小宝每日放学回家,匆匆做完作业,也加入了搬家的队伍,把自己的课外书一摞摞捧在手上,一趟趟地朝着新家方向走去,小脸憋得通红却是满心欢喜。
张不伦自此迈入楼房1.0时代。
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时节,张不伦尽管觉得发挥正常,考得还不错,成绩下来,总分还是以三分之差败给了许文强。
一贯语文成绩被张不伦碾压的许文强,本次竟然有了大幅提升,反超了张不伦,让张不伦很是诧异,于是在一个中午放学时分虚心求教,看看许同学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课外辅导书。
许文强倒也不藏着掖着,想都不想就回答:“我们报社今年分来了不少大学生,我爸爸给我找了一个复旦中文系的大学生辅导我功课。”
许文强他爹是安徽日报社的总编,找个大学生给儿子补习功课应该是比较容易的,而且,复旦大学中文系,好像听说过,是个很牛的大学,还是相当高大上的那种。
可是,许文强的下一句热心建议立刻就让张不伦体会到了阶层的差别:“你让你爸爸妈妈也给你找一个呗······”
张不伦转身就走,取饭缸到食堂吃饭去了。
第八十九章
学期的最后一天,期待假期已久的孩子们在教室里叽叽喳喳,一片轻松祥和。班主任袁老师推门而入,一派诙谐幽默的主持风格:“同学们,关于暑假,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被他折腾了一学期的众位小将早已胸有灵犀,哪还不知道即将又要发生什么,顿时个个沮丧地把身子向后一仰,一片哀嚎:”又要补课啊!!!“
袁老师一楞,继而尴尬地笑:”啊?那个,那个你们都知道了哈,那我就说一下假期补课安排,每周一,三回学校上课,课表一会发给你们,注意别把书带错了啊!”
孩子们开始在底下扳着手指头计算,貌似,好像,大概,假期已经缩水了三分之一吧。
不过袁老师地下一句话倒是激起了大家地兴趣:“好消息是,那个合肥市不是要教育改革试点吗?第一批电脑已经到了南门小学了,今年暑假开两个班,七月份一个,八月份一个班,这样,同学们这个暑假就有机会学习电脑了······”
哇,话音未落,教室里顿时一片欣喜与惊叹。电脑?好高端而神秘的东西啊!
袁老师压压手,继续说道:“先说明啊,张不伦和许文强同学因为获得过市三好学生,免费参加第一期班,第二期班学校和南门小学商量过了,8节课2块钱,有要学的回家和爸爸妈妈商量一下,在第一次补课的时候把钱带来报名.”
两块钱,好像其实也就是两三顿饭和半个月冰棒的样子吧,确实不贵。而且还是那种只能在电视上偶尔才能见到的高档东西,是挺划算的。孩子们由衷神往,蠢蠢欲动,巴不得马上下课,立刻回家告诉父母亲这个好消息,尽快加入学电脑的队伍。
几日后,张不论和许文强相约来到南门小学,望着闹市中那栋标志性的,庄严肃穆的教学楼,心中竟有些惴惴不安。周围,是来自全市各小学,和他们一样,参加第一批学习班的同学。
说起南门小学,对于那时候合肥的孩子而言,就如同伊顿公学一般的存在。
一是历史悠久,鸦片战争后,英美等国列强开始对中国进行文化渗透。1896年,南京基督教会派美国传教士方淑美来肥,买下十字街南侧姚京公馆筹办学堂。一年后即1897年正式办起了一所女子服务社,招收了七名女学生,学习家政、女工,读《圣经》等。这就是现在的南门小学前身。
1908年美国传教士魏特琳任校长,再将“女学”改名为“三育女子小学”,即取西方教育倡导的"育灵、育智、育体"之意。”
魏特琳是什么人物?她被称为“中国的辛德勒”,早在1919年,魏特琳应金陵女子大学之聘,曾二度代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校长。在南京大屠杀期间,魏特琳留守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收容和保护了上万名中国妇孺难民。1938年,国民政府特地授予她奖励外侨的最高荣誉"采玉勋章"。直到今天,在每年的南京大屠杀纪念日前后,都会有人去南师大缅怀这位和平的使者。
第二年,三育女子小学又升格为三育女子中学,并在今庐江路一带征地筹办新校。1917年房舍落成,学校便迁进了新校,就是现在徽州大道上的校址。
1927年初,国民革命军到达安徽。全国人民声势浩大地反对帝国主义列强的文化入侵,合肥地区也不断发生反帝运动。终于在当年秋天,私立三育女中在反帝运动中停办,校长卫金生和所有传教士都逃离合肥,后学校更名为安徽合肥私立三育中学。
至今在南门小学的校史馆内,收藏着一块至少有着90年历史的老校名牌匾。牌匾是木质的,如今已经有些风化,顶端也有些破损。正面是“安徽合肥私立三育中学”几个字,背面是“合肥市南门小学革命委员会”。这块牌匾也因此成为南门小学校史馆的"镇馆之宝",真实地反映了学校的发展历程。
学校更名为安徽合肥私立三育中学后,又创造了两个历史。一是,开始男女生兼收,不仅仅只招女生了;二是,1932年,学校改由中国人杨绍南出任校长,这也是南小第一次由中国人任校长。
1946年,抗日名将卫立煌之弟卫立贤借用三育女中校舍办学,取名为安徽省实验小学。1953年学校由政府接收,更名为合肥市南门小学,一直沿用至今。
二是地理位置好,交通方便,紧挨着省委省政府大院,能在里面上学的孩子个个背景还真不一般,不是想找人转学就能转进去的。
那天,在一片好奇中,第一批参加培训的孩子们排队来到了一楼的电教室,开始了他们盼望已久的学习之旅。
在那个没有抖音、没有微信、没有支付宝的上世纪80年代,电脑还是极其高大上的高科技教学设备,电脑房都是需要穿鞋套才能进入,并且,还特别再三要求不能大声喧哗。
当时南门小学,从市里分到的应该是一批最新的日本生产IBM电脑,配置好像不是286就是386,亲一色的“卧式机箱”,14英寸的CRT显示器,硬盘只有几十M,而1.44M的3.5英寸软盘,就是最便捷的文件传输工具。
在当时,能用上这么牛的计算机,就是在整个合肥市直机关也是凤毛麟角。
其实说是电脑课,真正上机的时间是不多的,只占了二分之一不到的时间。其余的,都是老师在黑板前反反复复强调最基础的微机理论和操作要领。
那时候学习电脑,DOS是最基础的入门课程,虽然当时微软已经开发出了Windows系统,但是在国内主流的还是DOS 6.22,而下面的这些命令,就是打开DOS这座电脑大门的钥匙。
记得第一节电脑课,老师教的就是DOS命令,张不伦记住的人生接触的第一个DOS命令叫“DIR”,显示文件目录,那时候英文很不好,所以对于这些命令,真是伤透了脑筋,在真正上机之前,还用笔记本记了整整好几页。
说是培训电脑课程,其实轮到每个人,上机的机会还是很少的,主要是学校的这批原装IBM电脑,就跟现在的奢侈品一样,对于上机安排,学校更是万分小心,严格管理,生怕兄孩子们万一脑筋短路,调皮捣蛋,把这批宝贝疙瘩整初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问题,那个时候,能修电脑的人还真不多。
等到正式坐在机房电脑桌前上机的时候,插入启动盘,按下IBM台式机的开机键的那一刻,很有一种亲自按下“火箭发射”按钮的成就感,而真正进入DOS界面的时候,却一下子懵逼了,看到满是字符的节目,不知道从何下手,直到老师让输入“DIR”,才算是真正进入了电脑的世界中。
孩子们格外珍惜这宝贵的学习时刻,很认真地在老师的辅导下一点一点操作,一点一点慢慢熟悉,课堂之上,并无丝毫窃窃私语之声。
培训班最后的几堂课,在老师的指导之下,孩子们还学会了自己编写小程序,做了个简单的游戏软件。程序很简单,IF,THEN之下不过寥寥数行,编好后,屏幕上边会演绎出一个简单的十以内加减法的小游戏,对了就会出个笑脸,错了便是一张哭脸。
尽管没有音效,画面粗糙,孩子们还是像二十世纪初玩暗黑破坏神一般,忘我投入,聚精会神,玩了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为了能看到那张逗逼的小哭脸,还时不时把答案输错,在沮丧的撅着嘴的小脸出现的一霎那,开怀大笑,特别有成就感。
第九十章
合肥的七八月间的天气一直都是相当炎热的,张不伦暑假中频频奔走于南门小学和自己的学校之间,每日下了车回家必是一身臭汗。而金小宝的日子也不好过,尽管学校没有给他们年级安排任何补课,但遗憾的是市里的奥数学校还是要定期开课的。
看着两个儿子隔三岔五早出晚归,大汗淋漓,张爸爸和张妈妈着实心疼。于是一狠心,将家中不多的积蓄倾囊而出,买了一台日本东芝牌的冰箱。
平日里但凡买菜都要讨价还价半天的张爸爸和张妈妈,之所以一下就选择价格昂贵的东芝冰箱的原因,张不伦后来觉得可能还是与那时候电视中的那句广告词:“TOSHIBA TOSHIBA 新一代的东芝!”有关。不管白天晚上,反反复复狂轰乱炸。
听得耳朵根都生了老茧的张不伦和他的小伙伴们常常张嘴就来:“道西洼,道西洼,新时代的东芝!”
所以张不伦后来一直认为大道至简,不管多烂多俗的广告语,只要肯下力气通过媒体喊上一千遍一万遍,怎么它都会成为经典。推而广之,任何一句话都是如此,“生产搞上去,人口降下来”俗不俗,俗!但你去问问,当时的全国人民谁不知道这句话?
当然,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购买冰箱,不但要有足够的钱,还需要凭票购买。刘叔叔跑去市里好几次,托了不少人从五金公司的指标里帮张爸爸搞到了票。张爸爸张妈妈又凑了1300多元,终于定下了一台小两门的东芝冰箱。在没有物流和配送的年代里,张爸爸喊了隔壁车队的李叔叔帮忙,开着车直奔百货大楼,又请了几个叔叔等在职工宿舍楼下,等着拉冰箱的货车一到,几个人小心翼翼左挪右腾,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把这台来之不易的东芝冰箱放进了五楼家中。
那天午饭时分,一向好客并且酒量不错的张爸爸破天荒没有多喝,敬了一圈来帮忙的朋友们后就偃旗息鼓,任凭各位叔叔们怎么劝都不再端杯。待到客人散去,张爸爸立刻兴致勃勃地拿出了冰箱说明书,仔细地试制起了各种冰砖、冰棒、冰水还有牛奶冰糕等等一系列冰冻冷饮食品的做法,连晚饭都是随便对付了几口,又埋头致力于他的研究去了。
自那天起,张不伦兄弟在暑假里过了一阵相当惬意的日子,从学校补课一到家,迎接他们的不是冰凉的绿豆汤,就是冰水,冰棒,一口下去,晶晶亮透心凉,浑身舒爽。午饭后,客厅地上提前用水拖了一遍,铺上个凉席,对着转着头呼呼作响还带着热风的电扇,兄弟俩很快睡去。
待得下午一觉睡醒,往往梦中已被热出了一声汗,兄弟俩迷迷糊糊准备开始写暑假作业时,张妈妈早已从冰箱里掏出了早已冰好的西瓜,放在兄弟俩面前。兄弟俩拿着勺子,三五勺下去,顿时眉开眼笑,精神抖擞,热与困意烟消云散。
有了冰箱这个神器,一段时间,张不伦兄弟的人缘出奇地好了起来,和及时雨宋江都有的一比。下午时分,来找他们的小朋友三三俩俩,络绎不绝。而一见有小客人上门,好客的张妈妈必定将冰箱里的冷饮取出,热情招待。
只是小朋友们找来的理由五花八门,有的颇为让张妈妈摸不着头脑。
有来问暑假作业的;
有来借课外书的;
有来和兄弟俩聊聊暑假和学校的趣事的;
有来找兄弟俩下棋打牌的;
有拎个兔子上门想和兄弟俩探讨一下小动物的喂养方法;
结果一日某位大神兴冲冲上门,扛着气枪,说等吃完冷饮休息一会,就约着兄弟俩上死人山那打斑鸠去。
死人山是离厂区两三里外紧靠铁道边的一座小孤山,三面环水,附近村庄几代人的祖坟都在那,山上古树参天,绿荫蔽日,却是阴气逼人,白天一个人进去都感觉后背发凉瘆得慌。
有次还发生了起惨剧,厂里正在上小学的六个小女孩,在某个暑假的一天相约一起去死人山边上的水塘游泳,结果可能是岸堤坡度太陡,女孩子们手拉手准备往塘里走的时候,第一个孩子没站稳,一下就滑进了两人多深的水里,结果,一个拽一个,全部都下去了。
等家长和厂里大人们闻讯赶到,一个没抢救过来,拿厂里的大客车往殡仪馆送的时候,车厢里直挺挺躺了一排,现场惨不忍睹,见者无不落泪。
因此一听死人山,转身正从冰箱往外拿冷饮的张妈妈手一哆嗦,当时冰棒雪糕就全砸地上了。
而后杏目圆瞪,恶狠狠盯着兄弟俩:“不许去,你们作业都写完了吗?今晚把课外作业也写了!”
而后盯着那位大神:“你也回去吧,他们作业都还没写完呢!你也回家赶紧把作业写写,省得一开学老师又要找你爸妈!”
张不伦兄弟一前一后把大神推出了家门,大神不情不愿地离去了,其实张不伦兄弟俩心里更窝火,知道什么叫交友不慎,什么叫猪一样地队友了吧?你哪怕说去钓个龙虾什么地呢,这下好了,加上张妈妈布置的课外作业,晚上的《姿三四郎》是彻底看不成了。
好像,今天晚上,姿三四郎应该要用他最得意的柔道绝招“三澜狂路”单挑门马党了啊!兄弟俩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比兔子还乖,还主动帮妈妈分担了不少家务。
当然,张妈妈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在兄弟俩发誓赌咒绝对从来一贯没有一丝去死人山玩耍的想法,那个大神的提议此次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后,张妈妈终于给兄弟俩减了一半作业,一通紧张操作后,终于在电视剧开演前端坐于电视机前,如愿以偿。
那段时间,庄园兄弟俩倒是每天必来的,没有理由,只是为来而来,在一起聊天,下棋,打牌,开电视。
庄园的弟弟江子牙那时还小,比金小宝差了几岁,坐不住的性格,脾气还有点犟,动不动就倒地撒泼耍赖,一点没继承父母清华高级知识分子基因,庄园也拿他没办法,于是只好求教张不伦,张不伦也没好办法,只好盯着金小宝。
结果一天金小宝直接把江子牙带进了自己房间,门一插,不知怎么教育的,出来后的姜子牙居然肯安安静静看书了。
当然,庄园兄弟如此信任张不伦兄弟,里面是有原因的。
第九十一章
事情还得从前一段时间的某天说起,那天张爸爸调休,扛着自制的虾网想出门去一趟,看能不能挑点虾子回来给两个儿子改善伙食。
走到厂级干部住的将军楼附近,就看见前面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骑着个车,或许是路不熟,歪歪扭扭间车龙头没扶稳,连人带车一下就掉进了将军楼和道路之间的大排水渠里。
那个排水渠是当年厂里按照战备标准修的,一人半多高,平常倒是没水,只是太深了,并且沟修得有点陡,几近直角,很不容易爬上来,因此张不伦他们一般玩耍都会避开那个地方。
一看情况不对,张爸爸立刻三步并两步冲到沟边上,只见老头连人带车一起躺在沟底,看上去摔得不轻,已经是昏迷了过去。
张爸爸把虾网往路边一扔,纵身跳到沟里,在陆续赶来的几个工友的帮助下,把老人托了上来,然后从食堂借了个三轮车,火急火燎地拉着老头直奔厂职工医院而去。好在送得及时,老头去了医院在急诊室被救了回来,悠悠醒转之际,看着床边的张爸爸,好像想起什么,拉着手双眼含泪,嘴中嗫喏,只是摔得太重了,谁也听不清他在说的是什么。等伤者家属闻讯失火落魄风风火火赶到医院,一见面,还都认识,是厂总工程师庄无纠和他爱人江镜如。
老人家是庄无纠的岳父,庄园的外公。应该是想两个外孙了,便孤身一人来到了合肥,刚到厂里才不过两三天的光景,人老了,眼神不好加上路又不熟,结果飞来横祸。庄无纠夫妇对着张爸爸千恩万谢,再三表示救命之恩回头一定要重谢,不过张爸爸扭头就走,转身回了家里,吃饭的时候和张妈妈提起了这件事。张妈妈是个热心之人,总觉得对方两口子都不是本地人,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可以搭把手帮个忙,于是家中烧菜的时候就特意多烧一些,特别是一些汤汤水水适合老年人康复期间食用的,做好了就用保温瓶装着,骑上自行车给老人家送去,一来二去,倒也帮庄家减轻了不少不少负担,很是感激不尽。
庄园外公出院后,庄无纠夫妇几次拎着礼物上门感谢,都被张爸爸和张妈妈执意拒绝。从此庄家对张家家风颇有几分敬佩,而在孩子的学习成绩上,庄妈妈和张妈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因为庄妈妈自小就对两个孩子期望很大,因此管教的也比较严。每次庄家兄弟一说出去玩,庄妈妈立马很警觉:“上哪去?”一说是和张家兄弟在一起,庄妈妈风轻云淡:“去吧去吧,在一起好好和人家学习啊!”
尽管因此为庄园背了不少黑锅,张不伦倒也无所谓,因为从许志辉走的那次,他的感情世界里感觉就是每一个能在一起的朋友都是缘分,可是,这个缘分,好像不是可以按人的想法来控制的。
其实张不伦自小一直感觉庄园就是个不快乐的人,从江淮厂小学到市里小学,尽管玩耍起来很快乐,但是经常一个人发呆。
暑假的一天,庄园和张不伦在工厂围墙后面的鱼塘埂上坐着,看着粼粼波光和时隐时现的鱼影,庄园突然问张不伦:“你说,我万一考不上四十五中重点班怎么办?”张不伦很不以为然:“考不上就考不上呗,全市不才招四十几个人吗?其他班应该也还好吧?”庄园叹了气:“妈妈说,上不了重点班,我以后就进不了一中,那肯定是考不上清华的,爸爸妈妈和我说,上不了清华,以后就不会管我了……”“等等,等等,为什么非得让你上清华?我爸爸和我说上海交大也是不错的大学啊,还有,好大学多着呢……”
张不伦都觉得庄爸爸庄妈妈的要求简直是不可理喻。“你不知道,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我们家还有好多亲戚,都是清华的,他们从小就跟我说要上就上清华!”这个,听起来仿佛是个不容反驳得很强大的理由啊!在一个庞大的清华家族面前,张不伦不由也叹了口气,望着这个可怜的小伙伴,一时无言以对。
他拍拍庄园的肩膀,两个人呆呆看着水面,一个下午因为这个沉重的话题没再说过一句话。
几年后的高考,庄园未能如愿以偿地考入清华,去了浙江大学,庄爸爸庄妈妈气愤异常,果然兑现了他们的诺言,除了正常的开支费用,几年里很少理睬庄园,一直到这个苦命的孩子考上了浙大的研究生,情况才略有改观。
那又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一次张不伦去杭州出差,特意跑去浙大看望正在读研的庄园,儿时兄弟见面,拥抱过后,相当兴奋,跑在学校的后山上,相谈甚欢。忽然就有同学找上山来,边走边喊:“庄园,快回寝室,你爸来了。”此时的庄爸爸已经是厦门汽车工业公司的一名高管了,还是前些年瘦瘦高高的样子,站在寝室门口,环顾左右,两个眼睛看起人来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看到张不伦,庄爸爸很是意外,哈哈笑了,一步上前。拉着张不伦的手,问了一堆近些日子里关于汽车厂的人和事,张不伦恭敬一一作答,庄园在一旁基本插不上话。过了好大一会,终于有个建议被他爸痛快地采纳了:“爸,我们该吃饭了吧?”
庄爸爸很爽快地一挥手:“走,我带你们去大江南!”那是位于闹市区的一家老店,第一次去杭州的张不伦很幸运地尝到了东坡肉,西湖醋鱼,叫花鸡等等名菜,三个人包厢里,庄爸爸不时往张不伦碗里夹菜,让张不伦看着碗里小山一样地菜肴破有些发愁。
那天,庄爸爸和两个孩子聊了很多事情,起初气氛相当融洽,可是后来不知一个什么话题引起的,竟让庄爸爸面色严肃起来,狠狠瞪着庄园:“你三姑婆前几天回国了,说起了你,要不是因为你那年不争气,没考好,你现在早应该在国外,他们就可以帮你申请绿卡了!你说呢?”
庄园唯唯称是。张不伦看着庄园衣服上的红色研究生校徽,刚喝进嘴的啤酒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