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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一爽小说两篇

于一爽小说两篇


 
大雨,我不能光合作用了
 
在飞机上,人总是想睡一会儿……我扣上安全带,这会儿还没起飞。我把vans脱下来,他们说只有文艺青年才穿成这样,随便他们怎么说。反正也没那么多他们。
 
我又把手机拿出来,我爸短信说到了给他打电话。我看了就关机了,一个小时前,我刚从我爸家出来还意外的和他一起吃了顿晚饭。现在我两只脚踹着前面的椅背。把许继给我的风衣盖在了肚子上。
 
许继是我男朋友。至少目前看来。
 
说说我的座位号吧。我是29A。这是一架小飞机。一架飞往河内的小飞机。如果失事的话,不会有超过100人罹难。29B上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真像张剑。当他从狭窄的过道里蹭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真像张剑。我是这么觉得,没错。一点儿错都没有。
 
当时我正把许继给我的风衣盖在肚子上。靠在椅背上东张西望。我手里还拿着一本朱文的《看女人》。我就喜欢看他写男人被各种勃起折磨的痛苦不堪……这书我肯定看过,至于到底讲了什么那可忘得一干二净,我这个人记忆力不是那么好,对我而言,这恐怕是件好事儿。
 
这个真像张剑的人坐在我旁边,我把左胳臂肘往里收了收。继续读那本书……读着读着。就像我最开始说的,我总是想睡一会儿。
 
我眯起眼睛的时候,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徐徐滑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人感到惊奇,还有一种巨大的恐惧。
 
当飞机离开地面的时候,我听广播里说——……欢迎您搭乘星空联盟……我们即将与您一起穿越云霄……三万英尺。听到穿越云霄四个字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正在远离某种东西,当然,也在接近某种东西。那是什么,还不确定……四周天空,布满繁星,这些星星发出的光要一千年才能来到这个地球之上。想到这,我总是觉得人类就是一臭傻逼。
 
这会儿是晚上九点。当飞机平稳之后,我要了一杯橙汁。很快,机舱的灯就暗了下来。前面的屏幕放着电影,打打杀杀,听不到一点儿声音。我借着头顶的光继续看手上这本书。这篇小说我已经看了一个小时,当我翻书的时候,我的胳臂肘总是碰到旁边的人。当总是这样的时候,我打算跟旁边的人笑笑,这里面没有多少歉意。
 
“河内?”他问。
我点点头。把书折了一个角。如果我很喜欢一本书,我就会给它弄得面目全非。这和不少事情是一个意思。
“你是?”我礼貌也问了这么一句。
“胡志明。”你们下了我接着飞……
 
胡志明就是过去的西贡,我觉得那个地方更有意思。到底怎么有意思我还说不出来。在北京的时候,我经常去一家酒吧玩儿,酒吧叫西贡小姐。
 
如果你在北京这座城市生活过的话,就会知道我所言不虚。北京确实有这样一家酒吧。那儿的螺丝刀我常要,就是这么回事儿。
 
“一个人……”29B问。
“显然。”我说。
“第一次去?”
“恩。”我点了点头。
“去玩儿……”
“也没什么玩儿的吧。就是想去一个暖和的地儿。不过也不知道那暖和不暖和……你知道吗……”
我这么问也并没打算听什么天气预报啊,我只是想把话题继续下去。这个人可真像张剑,说话都像,我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虽然这都是这些个挺没意思的对话……
 
“牛肉还是鸡肉……空姐推着一个小车过来问。
“牛肉。”我说
“那要稍等会儿……”
“鸡肉也行……”
我撕开胡椒和盐,鸡肉还是没有牛肉好吃。
 
吃过晚饭之后,灯又重新暗了下来。29B盯着前面的小电视看,我又拿起看女人那篇。这个光线很适合搞,我想。我只是那么想想。我可不想再见到许继之前跟什么人加个班。
 
我听说过一些和陌生人在飞机上做爱的事儿。我原来还写过一个动画片,讲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不过还是别说这个动画片了,一说我就生气。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拍还是没拍。这个行业挺没意思的,这可能是因为我在这个行业只是个小瘪三的原因,于是总碰上骗子,骗子太多,当然也不比其他行业更多。总之这种事儿越说越生气。
 
当29B盯着前面小电视看的时候,我怀疑他也没有再看。这个人毫无表情叫我着迷。等我们再次说话的时候,是我要去洗手间。回来之后,就聊开了,好像我去洗手间学了什么与人交流的诀窍一样。
 
“第一次去。”29B说。
“估计也就去一次。”我说,因为平心而论,我对那种地方都没什么期待。我唯一期待的地方只有北京,这也是经常看不起这的主要原因。
 
有时候两个人随便聊天的话,说什么都得问问职业。人和人出现问题主要是因为基本信息量没得到。于是我知道,29B是个弄球评的,这么一来就清楚了,难怪我在什么节目上见过他。可能他压根儿不像张剑,只是我电视看多了。这叫我松了一口气。
 
我说了点儿我对足球的看法,其实也不是我的看法,就是人所共知的那些个,我当时肯定说了挺多脏字儿,气鼓鼓的就跟哪个踢球的臭脚给我睡了似的,其实管我屁事儿啊……
 
终于我们没再谈论下去。自然,我也不必跟他说影视这个行业了。起码中国足球比中国电影好看。
 
后来还聊了挺多,没什么我现在还能记住的,有时候仅仅是打发时间,当然这也不错了。飞机到了河内,我们自然就分开了,因为也没有不分开的理由。长途跋涉之后,我总想找个什么地儿喝上一杯。这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儿。如果我说我跟机场的一家酒馆里又碰见了29B,这很像我为了写这篇东西现编的。可是我编点儿什么不好啊,事实上,我们还真是碰见了,就跟老朋友似的打了招呼,别不信。
 
现在我得说说这间酒馆,酒馆放着一些90年代的音乐。还有一首家有仙妻,挺荒唐的不是吗。周围红红绿绿的灯光忽闪忽闪。很像某座三四线城市。氛围非常适合谈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这类问题从而扮演一对儿特有文化的傻逼。当然,这个世界上不乏特有文化的傻逼,于是我们没有谈这些个。我又不是什么女诗人女作家。而且我也不喜欢男人搞什么诗歌啊写作啊。觉得真不如劝他们先搞搞女人……这是我的心里话。我的心里话当然没有说给这个人听。也许我们应该说说各自的生活。
 
这时候音乐停下来,有个越南人上去唱了一首,唱的挺投入。对比这些匆匆忙忙的过客显得万分滑稽。我和29B可不想看什么滑稽的场面,于是干了几口洋酒,可真难喝。不过有时候,酒精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于是两个陌生人的气氛突然变得不那么陌生了。这边是雨季,四周还湿乎乎的,说真的不怎么舒服,我离得很近,清清楚楚看得到29B的眼睛,眼睛就像两片潮湿的青苔,但也就这么着了,不能再近。有点儿尴尬。
 
你觉得这些音乐怎么样。29B问
不错,我说
不错是什么
放松啊,我说,其实我真担心他再接着问——放松是什么?那我就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如果他真的、万一这么问的话,我就只能跟他说——那你觉得做爱怎么样?
 
当然,我不会这么说,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打算这么做。于是我说——差不多了。我朋友在等我。接着,我站起来,出于酒精的作用,我还拥抱了他,这回就真像老朋友分开一样了,29B也站了起来,后来我们又站着随便聊了点儿什么,他去胡志明度假,每年都去,没什么理由,看样子他是想给我送出去,于是两个人经过回廊,来到酒吧外面一个光线柔和环境优雅的地方。其实这只是又到了酒吧的另外一边,有碰杯的声音。挺热闹,服务员也比那边要多得多,他们穿的很像中国的80年代。领口袖口都还镶着亮边儿。
 
两位想喝点儿什么。有人问。我摆摆手,其实我还可以再喝一杯,或者几杯,就算这么喝一晚上也不会要了我的命。有时真想这么一直喝下去,但是永远不醉。可我还要赶路。
 
但29B显然还有喝的意思,也不光是喝点儿什么,他好像要跟我说点儿什么,这人显然比我大挺多,长的也招女人喜欢,肯定有不少好玩儿的事儿。我听了一会儿,可后来就有点儿无聊了,我开始咬杯子边儿,把杯子边儿一圈都给咬下来了……不是他的事儿没意思,恰恰相反,有意思透了,可我最怕别人跟我谈他们自己的事儿,孤独啊什么的,孤独找我干嘛啊,我又帮不了谁……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看见酒吧外面的街边堆了一些石灰,白的耀眼,我想没什么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出门的时候,这人问,你叫什么……当他这么问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我叫夏冰。
夏冰。他哦了一声。那……那就这么着了。
酒吧外面的天空比刚才更暗了。
“好像现在这是雨季。”我抬头说。
“也许有场大雨。”
“你还可以飞吗?”
“说不好。”
“看上去真的有场大雨,我走了,再晚就没有车了我担心。”
“恩。”
 
“那就这么着了,再见。”我说
“恩,那个……路上当心。”
“没事儿,恩,走了。”
“走了,恩。我也走了,也许飞机不会晚点……”
“行吧。拜拜。”
“拜拜……”
“就这么着吧,好了,别送了,再见。”
“再见……”
“恩,回去吧。”
“好。”
 
当说了这么一大串乱七八糟的之后,我彻底走出机场,走出机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在逃跑。我打了一辆车直奔宾馆,一声不吭,司机就那么一直开一直开,我们语言不通没什么话说,于是连说话的意思都没有,我有点儿疲惫,可还一直睁着眼睛,睁着眼睛就是为了看清一个事实——我竟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证实我跟许继的关系。其实让我付出太多的事情,只会让我厌恶这件事情。我下决心一会儿见面的时候跟许继说点什么,说点什么我还不知道,但我肯定会说点什么。当然,刚才这些个事儿我可不打算讲给许继,反正什么也没有发生。可如果我讲给他,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能猜到,一定会发生两种情况,一种是,他会小心眼。我讨厌男人小心眼,好像那样我就被格外当回事儿一样。还有一种是,他准大发雷霆,这样一来他自己的心脏先受不了。以为折磨自己就能折磨到我一样,可笑的要命……当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有点儿困了,再碰见许继之前,我还是想先睡一会儿,像一个毫无压力的人那样睡一会儿……也许我的生活眼下还颇有几处说的过去地方。但也充满了压力。我缩在出租车里,这个城市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暖和。雨季尚未结束。雾气蒙蒙、虚幻不实,这很像我和许继的关系,我当年爱他,现在我得说,已经不了。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时间。一想到我当年爱他,我就有点儿难受。可是我们还想证实我们的关系,我们说在河内见,好像在那可以解决我们的问题似的。
 
再说说29B,我跟他说我叫夏冰,其实我不叫夏冰,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骗他,最近有个叫乔布斯的老头儿死了,他说过一句话——你能骗到的人都是相信你的人。这些个就叫名人名言吧,可是我楞给记住了。至于29B叫什么我压根儿不关心,反正不认识比认识要好。有时候我仅仅喜欢跟什么人萍水相逢随便喝点儿,因为以后也见不着了,见不着就得好好喝点儿。
 
另外,张剑是谁,我不想说,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一个男的。就这么多。
 
 
 
 余虹在伟大祖国飞来飞去
 
余虹还坐在饭桌上,已经深夜了,坐在饭桌上都无可救药。她看见X小姐在和前男友聊天,还有X小姐的朋友们,当然这也包括余虹,还有余虹的朋友们,余虹的朋友们也就是X小姐的朋友们,凑在一起喝,吃到这会儿互相就认识了。认识也就认识了,大家喝酒,已经三四个钟头了,余虹还没有醉意,当然,并不是每次喝酒都是为了不省人事,饭桌上还有好几个男的,也不知道谁是谁管他们都叫傻逼就完了。
X小姐是谁我也不知道,余虹是我朋友。我想象不出她不在饭桌上还能在哪儿,她之所以没有醉意是因为还出了拳头跟别人说老虎棒子鸡。鸡。
我已经很久没见余虹了,她的朋友X小姐有个局,她把我也给拽过来,除了余虹我谁都不认识。
其实我跟余虹5年前绝交过一次,事情现在看都赖我。我当年有次跟她说我在和谁谁谁好,可是那人都结婚了,这可好,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丫余虹说出去了,说着说着就传到那男的耳朵里,赏了我一句不靠谱儿,也就分手了。
之后很长时间我都没联系余虹,她也没想到把秘密告诉一个人全北京就都知道了。好在我们共同认识的朋友还有不少,我通过别人听说她辞了一份杂志的工作又去了另外一份杂志。人跑上海去了,一会儿又说到了杭州,还有几次是在西安啊广州南京什么的,反正竟往天上飞。
差不多那事儿过了快一年,我突然有天接到余虹电话。我一上来就说——你还是给我打了。说了这话我觉得自己人格太贱,可是又怎么也生不起她的气,这也许是因为我当时又找了个男的已经把原来的事儿忘的差不多了。余虹电话里头说她在上海,让我来玩儿吧,后来我有次去上海出差还真找了她,记得她使劲儿给我往朋友酒吧里头带,看见她在那儿混得风生水起,还能介绍本地男人给我,我挺高兴,可是上海男人想想也就够了。
那些年都是她在上海我在北京,也不常联系。后来有天接到余虹电话,她说顺道来下北京。她说晚上就到。果然我们晚上就碰头了。一边儿吃饭的时候她一边儿说还记得上回你来上海见得那老头儿吗,她说他们分手了,我说难怪上回你还开了尼桑,没劲,接着我们俩人就去苏克喝酒了,多了之后余虹说要是能有爱情就他妈感恩戴德了。。。。。。第二天她整个人还没醒就又被塞飞机里头去了。我记得她走得时候穿了条红呢裙子,也就是说那会儿是春天。
转眼到了冬天,我得去打个胎。我当时害怕的不行就有天趴在阳台上给余虹打电话,她倒好,没安慰我还吹起牛逼,说我都为男的打过好多次了,这不也没死吗,打胎不怕关键是要有性高潮。我当时在阳台上觉得现在已经找不到她这么傻逼的傻逼女人了,接着就哈哈哈哈笑个没完没了。
往后的一年,余虹就经常回北京了。她又换了个杂志,北京喝酒的人太多,所以余虹就经常要喝多,也经常有男人给她送回家,至于后来发生的事儿谁也不知道。听说还有几次她睡在自家楼道里,她那阵子住在团结湖小区,这可真不像一个杂志主编的归宿。她喜欢说自己是孤魂野鬼。
后来余虹又谈了一个男的,我们还见过,然后闪电分手,她就又消失了。不过听说她这回没在上海也没在杭州啊西安广州南京什么的,反正中国这么大,有人说她经商去了,改头换面,再也不和臭文化人混了。
不过好像是后来没牛逼起来,消失了一年多又混回这个圈子。周围还是臭文化人,而且好像是比以前更看不起生意人了,这是余虹致命的毛病。
就是她生意完蛋的那段儿时间我们经常见,我懒得问她到底做什么了。记得有次我们俩喝多了,半夜打了辆车让司机绕长安街开,还说了好多语重心长的话,在毛主席照片儿下面,余虹说停车,非要下来吐。司机给我们俩扔下就一溜烟人走人了。余虹一吐我看着恶心就也跟着吐了。后来吐干净了我们在照片儿下面站了挺久。。。。。。余虹说她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从四川来到北京,那得是7年前了,就是跟这,我说你可真够土鳖的。我说我第一次看毛主席照片儿是小学二年级,班主任组织的,看完了之后我特想吃炸糕。
后来我们在长安街上就再也没打到车,她说她还想做生意。余虹的人生梦想就是让他爸妈姥爷姥姥爷爷全靠她一人养着,多亏她奶奶死的早,不然还得加他奶奶。后来俩人走着走着就走哭了,主要是冻的。她说你可想不出来我经商那年都发生了什么,再后来我酒劲儿上来了要回家,其实我是懒得听她说这些,和余虹一样我也看不起生意人。她说她要去找前男友,我说你那么多前男友你傻逼啊。。。。。。不过其实她是骗人的,她压根儿没去找前男友还是跟我屁股后面回了家,她说不想一人回团结湖小区。后来我们俩到家之后,就在我的小床上躺着,她还问了我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吗,我说我不想知道自己要什么,再后来,谁都不说话了就那么躺着有时候换个姿势,我跟她说睡着了的话告诉我一声,我可不喜欢别人比我先睡着,她说好,可是很快她就睡着了。
那之后没几天,余虹又消失了。她说去云南呆一阵子,卡里还有钱不想工作了。我说你不养你爸你妈了?她说养啊。我问她什么时候回,她说生日吧。余虹可比谁都爱过生日。我又祝她一路平安说差不多行了,别可着劲儿飞。
在那之后,她就又没消息了,生日的时候我连人影儿都没见着。再见的时候就是开头儿那个X小姐的局了。可那天之后她又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不过说真的,如果她没死我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她有一天还会重新出现,我们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有时候朋友的朋友会提到她,说她碰见了个男的——妈的。真爱。要娶她。可是当想仔细问问的时候,又没人说得上来了。怎么说呢,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儿,那我可是得高兴,因为我跟余虹是大学同学,我当年一个人从北京跑去四川念书就认识了她这么一个。记得我俩当时躺宿舍里还说如果30岁都嫁不出去就给互相捅了算了。。。。。。不过,我可不想死,所以余虹还是最好找个男的给她收了。我只是担心,那个真爱可他妈别是骗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