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疯子”是我的大学同学。“大疯子”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说起这个外号,还真有一段故事。
在我们还没有成为同学之前,“大疯子”就已经进过一次大学了,但是连校门都还没记熟,就退学了。原因很简单,“大疯子”当时考入的是农学院,学生大多来自农村,入学没几天,班主任召集班干部开会,研究如何加强班级纪律问题。会议一开始,班主任阴沉着脸说:“都大学生了,看看我们班的表现,出早操有人迟到,第一次检查宿舍卫生就被扣了分,我们现在是国家高等学府里的大学生,不是农村炕头上的农民,不能把农民自由散漫的习气带到学校里来!”有了班主任定下的调子,接下来班长、团书、副班长、学习委员、宣传委员系列人等都顺着班主任的意思,大讲特讲同学们组织观念差、纪律性不强,如不及时改造和纠正会如何如何。别人都慷慨激昂地发了言,只有“大疯子”始终保持着沉默,于是班主任以犀利的目光盯住他说:“你是生活委员,说说你的看法。”“大疯子”来自农村,而且是很贫困的农村,刚才那些“农村”、“农民”、“炕头”、“自由散漫”等字眼像针一样刺痛着他的耳膜。现在班主任点了他的将,“大疯子”平稳了一下情绪说:“情况好像没有那么严重,大家刚入学,肯定会有一个熟悉环境、适应要求的过程,不一定就是什么习气。”“大疯子”话音未落,班主任啪的一声拍了桌子。但这一拍,非但没有对“大疯子”形成震慑,反而拍掉了“大疯子”原有的担心和顾虑。接下来,“大疯子”不理睬班长一下又一下地捅他的后背,义无反顾地讲述着自己的意见。最后,班主任怒不可遏地宣布散会。会后,班主任还在怒气冲冲地考虑如何惩处这个不明事理、冲撞师道尊严的学生时,“大疯子”交来了退学申请。“大疯子”说,他很难想象一个不懂得尊重农村和农民的农学老师,能传授给学生什么样的专业知识和人生教诲!
当我们在宿舍里听完“大疯子”的这段故事时,住在下铺的 “魁哥”把手里的Crazy English(《疯狂英语》)往桌上一丢,瞪大眼睛来了一句:“Crazy!”于是,“大疯子”的外号就这样诞生了。
现在,我很惦念“大疯子”,不知道他到底什么境况。
毕业时,我留在了北京,“大疯子”回了家乡。由于工作不如意,离校后,“大疯子”便断绝了与我们的联系。我努力过几次想找到“大疯子”的电话,均未成功。好在我们俩的单位有业务往来,于是我也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了“大疯子”的一些信息。
“大疯子”回去后不久,便与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结了婚。老婆没读过大学,没有正式工作,“大疯子”一个人的收入不仅要支撑着自己的小家,还要时不时地补贴一下父母和兄弟。原本就收入不高的“大疯子”,生活过得很拮据。儿子都满地跑了,一家三口还住在单位的一间单身宿舍里,房间里盛放衣物的柜子都是办公室里淘汰下来的文件柜,做饭只能在楼道里。“大疯子”的境况让我有些心酸。我想,“大疯子”在业务上绝对是一把好手,但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却缺少必要的圆滑,如果能遇上一位心胸开阔、知人善任的好领导,“大疯子”的境况或许能有所改变。
之后和“大疯子”的见面,却是我始料不及的。那天我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时,意外地接到了“大疯子”的电话,“大疯子”说他在北京,问我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挂断电话,我激动得有点想哭,就连合上手机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那顿饭,我们俩吃了很久,直到饭店打烊才离开。
“大疯子”告诉我,他这次来北京,是来办出国手续的,公司派他去埃及项目部任财务经理。我问他怎么想起来去埃及了,“大疯子”说去埃及收入高,年薪折合人民币约30万。我问这等好事儿是怎么轮到你头上的。“大疯子”高兴地说,他遇到了一位好领导。原来,面对生活的困顿,“大疯子”一筹莫展。有一天,一则民营企业的招聘启事吸引了他,“大疯子”决定去碰碰运气。但写简历时,不小心被同事看到了。当财务部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为什么萌生去意时,“大疯子”如实讲述了生活上的困难。听完“大疯子”的讲述,财务部主任问:“就为这个?”“大疯子”点点头。财务部主任说:“如果你不怕艰苦,我派你去埃及项目部吧,那里收入高些。”就这样,“大疯子”去了埃及。我由衷地为“大疯子”当真遇到了一位心胸宽广、知人善任的领导而高兴。
半年后,“大疯子”从埃及回来休假时,我们又见面了。看得出,“大疯子”对新工作很满意。“大疯子”说,这次回来,先给儿子找所好点的学校,再过个一年半载的,手里多攒点钱,就考虑买房的事儿。我们约好,等“大疯子”买了房,我去给他温锅。
然而,我没能等来这次约定。听“大疯子”单位的人讲,“大疯子”休完假返回埃及后不久,发现了财务部主任转移挪用埃及项目部资金的问题。上级部门根据“大疯子”的举报及时追回了资金,避免了几千万的损失。财务部主任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有些同事因为这件事骂“大疯子”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大疯子”从公司辞职后,不知去向。
从此,我和“大疯子”又失去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