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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妻

(金海曙/文)
 
老方过了三个月清淡的日子,成功地把性从生活里驱除了出去,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了。
妻子张乐跟一个男人离家出走,只留下一张小纸条,说是跟他过不下去了,原因不明。
其后,他乱了一阵,先跟小袁,再跟小梅,直到幡然醒悟,认识到这样过日子总有毁了的一天。小袁和小梅的故事前后有些交叉,三月份,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坐在阳台上,阳光照着上半身十分舒服,房间里女性用品扔了一地,都是小袁小梅不要了的东西,他冷眼旁观,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接下来的三个月,老方活出了一点风格,一开始有些憋的感觉,后来就顺理成章了。没有女人,甚至什么也没有,老方却体会到了一种新生命的快乐。
首先是生理上的变化,头发原来已经有点枯燥发涩了,发端开叉,原因可以一直追溯到植物神经和内分泌,现在居然变得十分滋润,仔细看去,青丝隐隐,简直有了仙风道骨。其次,早晨开始恢复性功能,重新有了要求,三十三岁,很长一段日子,老方一觉醒来总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睡过,全身疲软,这种身体的焦虑年轻时从来不曾想到过。毫无疑问,一切都在好起来。
接着是四月,接着是五月。六月下旬的一个晚上,老方先是看碟,一部枯燥无比的法国片,看到一半,他熬不住按下了暂停键,开始给几个朋友打电话。每一个朋友都很忙,老方觉得自己已经被世界遗弃了。这时,时间大概是在晚上十点多。他突然非常受不了,这是一种没有来历,甚至没有目标指向的激情,迫切需要找个人倾诉。生活本来已经理顺了,踏实了,突然在某个点上就出现了断裂,没有先兆,也不加说明,血液涌向脑部,神经末梢活跃异常,整个感觉是有个小人在他身体里跳舞。
于是,老方出门走路,一走走了四个钟头,沿着三环从农展馆往南,到大北窑,然后往东折上了长安街,继而往北,走到工体北路,绕了一个圈子后穿过三里屯,期间精力旺盛无比,毫无疲惫之感。老方希望通过这个办法,一举使自己安定下来。
到三里屯东路北端出口时,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有几个小姐跟他打招呼,半夜三更在这一带风风火火走路的单身男人,看上去实在让她们吃不消。撇开老方的个人感受不谈,客观地看,老方此时面色亢奋,两眼通红,腿间夹着笔挺的生殖器,浑身散发一股足以让整条街小姐全面垮台的情欲,方圆十里的野猫全都闻风而动。小姐的招呼老方觉得很有趣,还跟其中一个侃了价,聊了几句,顺便了解一下她们到底是怎样生活的。最终老方没有跟其中任何一个回家,原因并非出于伦理道德或其它什么,而是老方从多年的实际经验出发,认识到仅仅做这件事并不能解决他深层次的问题。
夏天深夜的微风令人十分舒服,白杨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很多只小手在不安分地乱动。这时,老方进一步感受到了寂寞的伤害,进而想到人活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
三点钟,他一事无成地回到家门口,激情在他长距离的散步中消耗殆尽――最后有一段路他走不动了,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打开门时他真的感到意外,前妻张乐正坐在卧室里看碟,接着看他晚上看到一半的那部法国片。
这部片子有什么看头?他说。
张乐没说话。
要看碟给你找个好看的,老方继续说。
算了,张乐说,不看了。
张乐关了电视去洗澡,期间,老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想说自己很疯狂,但为什么想要这样说,他自己也没有搞明白。张乐从浴室出来了,裹着一块大浴巾,自自然然在他身边躺下。
接下来,他们就跟正常的夫妻一样埋头做了起来,双方都一声不吭。
抵近高潮,老方突然问:是我好还是他好?
张乐仍然没说话,闭着眼,好像在睡觉。
老方停了下来,又问了一遍。
张乐还是没吱声,老方打了她一巴掌,不轻不重,张乐的脸颊富有弹性,但更像是一块高质量的橡皮,于是老方左一掌右一掌劈劈啪啪打了起来。张乐终于有了反应,泪水从她闭着的眼里流了出来,这使老方更加火冒三丈,因为他看不出张乐是悔恨、是痛苦、是难受、还是在快乐,一切都搞不清楚,一切都让他毫无办法,老方只好双管齐下,边打边干,动作非常别扭。
最终他们精疲力竭,一起软倒。老方爬起来,睡到了沙发上,觉得同妻子张乐虽然一起生活了多年,但她仍是一个不可理喻难以索解的人,深入想想,自己也是一个不可理喻难以索解的人。老婆跟人跑了,又回来了,这一段她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为什么走又为什么回来?这些都要问天花板,但天花板一点也不肯告诉他。老方睁着眼,没有任何想法,想法却纷至沓来。接着,他听到张乐也爬了起来,坐在床上,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这使他心中一软。算了,睡吧,老方说。张乐抽泣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嗨,老方说,有什么事明天说吧,都困了。
过了一会儿,抽泣声停止了,张乐从床上下来,在沙发边的地板上躺下,他们一个在沙发上,一个在地板上,就这样睡了一夜,双方的姿势都很自然,似乎他们一辈子都是这么睡过来的,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老方超短的洛丽塔生活

老方有过一个妻子,但现在是单身。妻子张乐从他身边离开过两次,两次都回来了,最后一次是在一年以前,终于没有再回来。事不过三,情况总是这样的,原来他以为张乐还会回来,和以前一样,洗个澡,然后什么都过去了,好像水龙头真的具备了某种人所未知的功能,简简单单就能把另一个男人的影子从她身上冲走,起码老方自己是一直这样认为的。以前张乐每次出走回来的时候,都神情疲惫,然后就洗澡,等她上床躺下来后,老方会有意识地嗅一嗅,张乐身体的味道很清淡,似乎什么味道也没有,其实却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味道,这就让他感到了安心和由衷的爱。
这一次是真的坏事了。他等了半年之久,头两个月没怎么等,长期处在一起的两个人分手以后,会产生解放感,他快活地东走西走,和朋友们约会吃饭,到第三个月他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觉得张乐这次可能回不来了。预感来历不明,但很强烈,以至于每天晚上他回家时,都要在楼下抬头看看自己的房间,老方希望楼上房间里的灯会突然自己亮起来,或者在他回来之前就一直亮着。
这样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这让他苦恼了近四个月。张乐虽然对他屡屡造成伤害,但毕竟是自己的女人,所谓日久生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总之,半年以后,老方再也不等了。等人的苦日子宣告结束,他开始主动出击,凡是有女人气息的地方,他都要凑一凑,收成不是很好,但日子总算是渡了过去。他总结出来的经验是:在爱情上你只要抛开了自尊心,就没剩下多少需要解决的问题了。放远了看,任何问题只要和两个乳房一对照,又有什么错误不可以承认?又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来呢?情况的发展验证了这个想法是对的,而且很有效。
一个秋高气爽的夜晚,某情调酒吧,气氛特别像想要让人搞一搞。来了不少人,某个男朋友带来了两个女孩,其中有一个是多出来的,老方倾向于认为是那个比较小的。说小其实也不算,总有二十出头了,老方自作主张把她叫做洛丽塔,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讲一些他自己也不认为是真实的事,两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洛丽塔去上厕所,老方转过头来向朋友说,啤酒这东西真的很胀肚。然后就站起身,跟了过去。酒吧里的厕所很小,他站在厕所外的洗手池边排队。从镜子里看,老方的脸色有点发青,根本看不出来像是一个要走什么好运的家伙。
洛丽塔出来了。
老方:留个手机号吧。
洛丽塔笑:直接点好啦!
老方一愣:有空上我那儿玩玩?
今晚?
也可以啊。
那就走吧。
一路上,老方简直要开心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情况明摆着不是这样的。现在的局面让他认识到,问题关键不在于馅饼是不是会从天上掉下来,而是当馅饼从天上掉下来时,你是不是有本事接得住,只有接不住的人,才对掉下来的馅饼视而不见。总之,现在馅饼不仅掉了下来,他也接住了,所有不如意事都烟消云散,快乐这玩艺虽然很短暂,但却很实在,很激动人心。张乐不辞而别了一年,他日子一直过的很苦恼。
一切都在按节奏进行,衬衫脱下来了,裤子也脱下来了。
老方:今天有点怪,本来挺好用的。
洛丽塔笑。
老方:不经常用用看来就是不行。
洛丽塔:你这人好奇怪。
老方:这有什么奇怪?这种事情在男人身上很正常的。有时行,有时就不行。
洛丽塔:没关系的,下次用功一点好了。
老方:真的有点怪,本来好好的。
洛丽塔:你心里是不是在想别的什么啊?
老方:没想什么啊,可能是有点累了。
老方坐起来,穿上衬衣,放弃了。洛丽塔也爬起来,到床头柜上去拿烟,他看着她圆圆的两个屁股像两个气球一样升起来,但色情的气氛却已经消散殆尽。
洛丽塔:多久没做了?
老方:差不多半年吧。
洛丽塔:骗人。
老方:你以为是骗人的东西,往往都是真的。
洛丽塔:算啦,这种事,一说就太无聊了。
老方觉得她说得在理。自己本来没有无聊到那种程度,但被她一说,自己就显得特别无聊极其无聊,。他和洛丽塔一起靠着床头抽了一支烟,然后再抽了一支。
老方:求求你,今晚就别走了。
洛丽塔很愕然:为什么?
老方:不为什么啊,两个人在一起呆一会儿嘛。
洛丽塔:你这人好奇怪啊。
老方看着洛丽塔一点一点地穿回去,然后,气球飕地一下不见了。
老方一个人到阳台上去站了一会儿,看着洛丽塔从楼下门洞的阴影里走出去,消失在茫茫黑夜里。他想着刚才假如做好了,洛丽塔会不会留下来,结论是不清楚。他真的很想让她留下来,很想用功地跟她做,一直做到天亮也可以,但事实是什么也没有做,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哑巴,迫切想要跟人说说话,但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沉沉夜幕,想到了明天早晨的光线,它会柔和地渗透进黑暗中,它会跟昨天早晨的光线完全一样,来了,又走了,周而复始,每天都是那么相似,那么无动于衷。他这样一想,就觉得人活在这世上,真的比一根黑暗中的草还要卑微,还要贱。
更糟的是,作为人,他竟然还为此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