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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糖葫芦

一下飞机,他就呆了。这座古城变化太大了,到处高楼林立,今非昔比。面对如此繁华似乎很陌生的城市,他徘徊在机场出口接待处,一下子分不清东西南北,该往哪里走呢?

老先生,请问要住酒店吗?上车吧,我可以带你去市区最好的酒店。一名的哥很热情地招揽生意,让他感到一丝亲切。

敢问先生是外地客吧,这里的旅游景点很多的。的哥从驾驶室中间的后视镜里看到他正在仔细查找城区地图上的地点。

哦,算是吧。他随口应付着。外地客?他心里苦笑着,乱糟糟的一团。

几十年光阴如梭,如白驹过隙。此次踏上故土,不知能否找到离别几十年的父亲,如果老人家还健在,应该有八十高龄了。一定不能放过爷爷的任何相关讯息,就算只留下骨灰了,也要平安带回台北。这是在台湾临行时,他对膝下的儿孙们特地许下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找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除了战争年代仅存的古城遗址还依稀有些熟悉的影子,小时候父亲常带他去玩的大戏院,城边游泳过的小河,还有那古色古香的四合院,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每到晚上,在下榻的酒店里他总拿着几岁时与父亲的合影发呆,额前的丝丝鬓发与这张已经褪色的黑白照片融为一体,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与黯然神伤。可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这张惟一留念的照片早已物是人非,除了姓氏再也找不到最直接的证据。通过当地相关部门等各种渠道查询,也是杳无音信。其实多年前,他从台北寄到大陆的信件都是如沉大海。

不,绝不能就这样空手而归。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他决定第二天去当地最大的报社去登寻人启事。

又是一夜无眠,天一亮他就早早起床,洗漱完毕直奔酒店不远的报社。

早晨的空气清新自然,还有缕缕的淡雾迷漫,阳光暖洋洋的,路上行人渐渐多了。经过一个广场,一股浓浓的豆奶香气扑鼻而来,边上这个古朴看似有些历史的豆浆店勾起了他的早餐食欲,好久没有安心吃一顿了。不行,要想继续找下去,就得保持充盈的体力。他一边为自己加油鼓劲,一边信步走进店面,找了个靠窗的座位。

他要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边吃边打量着四周。离他仅一桌之隔有两个老太太正等着正在加热的新鲜豆浆,她们窃窃私语的谈论无意中引起了他的注意,好象说着一个很古老的话题。他隐约听见,旁边广场上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总是按时来这卖冰糖葫芦,不管春夏秋冬还是刮风下雨,几十年如一日。听说当地民政部门还安排这个没有亲人的老头子在福利院里,可他就是闲不住,每天执意要来,院里只有派人每天准时接送。更令人奇怪的是,他只卖冰糖葫芦,一元一串而已。

而冰糖葫芦,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不知多少年来,那种甜酸脆绵、清香爽口的滋味一直在心间回荡。记得日寇快要投降的那年,正值壮年的父亲为了给他买一串冰糖葫芦,冒着生命危险下山连夜赶进城,结果不巧被当兵的抓去做脚夫,给他们担运那些抢劫来的贵重物品以及准备逃离时防御用的枪支弹药,一旦稍有不从,就用坚硬的竹鞭条往死里抄打,许多人因此而丧命。可幸的是,几个月后父亲终于逃了出来,但脖子上几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血红伤痕深深印入他年仅几岁的心灵……再以后,母亲病逝,仅有的一个兄弟也在这场民族解放战争中不幸夭折,念中学的他只好辍学背着父亲偷偷参加了国民党军队,最后随蒋系大部队撤回台湾。这些年来,他无时不刻都在思念一水之隔的惟一亲人,父亲身上的血红伤痕和那鲜艳的冰糖葫芦常常交织着在梦境里呈现,直到现在退役后两岸局势平和,才有机会重归大陆故土找寻至亲,以了此生愿望。

一想起冰糖葫芦,就有一种莫名的暖意注入全身。他当即离席而起,不由自主地朝广场走去。买几串尝尝又何妨,就算帮帮这可怜的老人吧。

鲜红的山楂被一层透明的厚厚冰糖包裹着,圆圆的,亮亮的,一串连着一串,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当他弯下腰正准备从竹篮里拿起几串冰糖葫芦时,突然发现旁边背对他的老人脖子上深深的伤痕,一道道的是那么刺眼。

父亲……,我是儿呀……他哽咽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抓过老人那双粗糙近于萎缩的手,紧紧抱住老人。这时,他才看清老人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这分明是一双盲者的眼睛。

……儿啊,你终于来了……老人颤抖着,一遍遍地抚摸着儿子的脸庞。这一刻,他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整整等待了半个多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