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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七年的谷子(第三届小说三等奖)

    早上起床,我就看到父亲和母亲正在往麻包里装谷子。母亲提着袋口的边沿,父亲用一个大瓢从谷缸里盛满金灿灿的谷子,朝袋口倒进去,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快去洗脸,锅里有热水。”母亲对我说。
    “我不洗热水。”
    我拿着全家人公用的那张洗脸帕,往屋后的小溪跑去。晚秋的清晨浮着一丝丝凉气,路边还没有枯的杂草沾满露水,无声的溪水不紧不慢地向前流;远处的小树林一片黄,但那些枯叶仍固执地挂在树上,不肯掉下,各种鸟叫声不断地从树林里传过来……
    我洗好脸回到屋里,父母已经装好了两麻包谷子,并且把麻包固定在那条被磨得光滑的扁担两边。
    “要不要去哪家借一把秤来称一下?”母亲问。
    “不用了,一麻包能装多少斤,我清楚。”
    父亲说完蹲下身去,准备挑起那担沉重的谷子;但他立即又想起什么事,站起身走到床边取出一个就袋子。我知道袋子里装有钱,那次母亲把几张角角钱放进袋子的时候,就被我看到了,母亲告诉我别乱翻这个袋子,里面装的钱都是给我交学费的。我看到父亲拿出一小沓角角钱装进衣服的包里,然后把袋子放回原处。
    “爸爸,你要去做哪样?”我问。
    “去上粮。”父亲说。
    上粮?我脑海一亮。上粮不是要到粮库去吗?而粮库不是在乡场上吗?我们落井湾村离乡场很远,两地由一条弯来拐去的土路连接着。只有到了赶场天,我才能跟父母走过这条弯来拐去的土路到乡场上去。可一个星期只赶一次场呀,而且碰上那天下雨,父母还不让我去。最近两个星期,一到赶场天就下雨,任凭我怎样哭闹都无济于事,父母的指令还是照常执行。我想,老天怎么就喜欢跟我作对呢?平时出太阳,一到赶场天就下雨。
    可是现在,机会来了。
    “我也要去。”我说。
    “这么远,你去做哪样?快来帮我烧火煮饭,等会你爸爸还赶回来吃饭呢。”母亲说。
    “不,我要去场上。”
    “你去做哪样?你以为有钱给你买东西吃了。”父亲向我吼道。
    “我又不买东西吃。”
    “不去噢,听话点。你爸爸只是去上粮,马上就回家来的。”
    母亲上前来拉住我。我挣脱母亲的手,跑去抱着麻包。
    “快让开!”父亲吼道。
    “不,我要去场上。我都两个星期没去赶场了,我要去场上看看。”
    “今天又不是赶场天,你去看哪样?”父亲说。
    “不是赶场天我也要去。”
    我死死地抱着麻包,不管父亲怎样拉我,我都不肯松手。
    最后,母亲说:“那就去吧,跟好你爸爸,不要走丢了。”
    我心里乐了起来。我怎么会走丢呢?赶场天的人那么多,我都没有走丢过,何况今天是闲天呢?我想,就算我走丢了,我自己也能找到路回家。
    就这样,父亲挑着一担沉重的谷子走在前面,我高兴地跟在后面,一起往乡场上走去。
    这是一九九七年,农村人做活路必须要向国家交农业税,我们这个地方的农业税就用谷子来代替,因此我们把“上税”叫做“上粮”。秋收后,一年一度的上粮时间又到了。看吧,我们落井湾村的清晨,鸡在院子里觅食,一只公鸡昂着头叫了一声;几只狗从牛圈里钻出来,互相追逐着跑进了菜地。家家户户的屋顶升起了炊烟;有些人家正在门口装谷子,还提着秤在称,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人家已经装好了谷子,男主人就坐在屋檐下抽烟;而有些人家前几天就已经上粮了,现在正忙着转来转去地看热闹,跟别人闲谈着……也许在城里人的眼中,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那是因为城里人不了解农村人的苦。对于我们落井湾村的人来讲,这样的清晨再寻常不过了,寻常得让人感到沉闷。
    “这么早,就要去了?”有人向父亲打招呼。
    “去了,早去早回呢。你要去了没?”父亲回应着。
    “忙哪样哟?还早得很。”
    那人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串烟雾,慢吞吞地说。当然,这是一个慢性子的人,对于他来讲,只要把眼下的日子过好就行了。而我的父亲不是这样,他总是很忙,他说要找钱供我读书,以后让我到城里去住,不要在乡下受苦了。
    走出村口,那条土路就开始弯来拐去了,一会儿爬上土坡,一会儿走过田埂,一会儿绕开沟坎……走这样的路,你必须得集中精力,要不就会容易摔倒。我就在这条路上摔倒过好几次,但我还是喜欢这条路,因为它能到达乡场去。乡场上大多都是平房,最高的有三层;也有少数瓦房,但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碰上赶场天就会摆出米粉出售。总的来说,乡场上非常好。父亲不是叫我长大后就到城里去住吗?我想,城里应该就跟乡场一样好吧?哦,不,应该比乡场好得多,要不为什么会叫城里呢?
    土路已经拐了几个弯,沉甸甸的谷子在父亲的肩上微微晃动着,父亲迈着有力的步子向前走去,我紧紧地跟在父亲的身后。
    收割后的田野非常空旷,一些早起的人家已经到田里栽蚕豆了。地里的甘蔗也成熟了,狭长的叶子青绿青绿的,风吹来便发出轻微的响声。山一座接一座向远方延伸去。望着远山,我就这样痴痴地想:跟着这些山一直走,应该会到达城里吧?
    突然,我踩到一块滑动的石头,身体向一边倾去。我的思绪立即被打断,我意识到这是一处沟坎,而我正往沟里倒去。我赶紧抓住旁边的一棵小树苗,谁知小树苗断了,我重重地摔在沟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我的背上痛起来了,但还好,沟里头早就没水了,要不我还会全身湿透。
    “爸爸。”我站起来喊道。
    父亲回过头来,才知道我摔倒在沟里,他向我吼道:“叫你不要跟着来,你不听,现在好在不?快上来!”
    我知道父亲的脾气,于是不敢多话了,我赶紧找了一处低矮的地方,爬了上来。
    “伤到哪没?”父亲问。
    “没有。”我摸了摸我的背。
     “以后走路时,要看路,好好地走。”
    我觉得脸上有些难受,伸手一摸,原来头上和脸上都被蜘蛛网给蒙上了。我一边在心里骂着蜘蛛,一边清理着蜘蛛网。
    又走了很久,我们到了一个很大的土坡上,可以看到乡场上最高最大的那栋楼房了。我心想走快一点儿吧,赶紧去看看乡场变样了没有。可是父亲却停下来了,把担子放在地上。
    “休息一会吧。”
    父亲说着就坐在麻包上,我朝乡场望了望,然后也坐了下来。我看到父亲的脸上出汗了,一颗豆大的汗水正从他的左脸颊划下来。父亲脱了外衣,用衣袖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然后点燃一支烟,惬意地抽起来。
    “这种生活苦得很呀,你以后要好好读书。”父亲吐出一串烟雾,对我说。
    “嗯。”我点点头,“爸爸,我们为哪样要上粮呢?”
    “土地是国家的,我们种这些土地,就必须向国家上粮。”
    “我们也是国家的人呀,那土地也有我们的一份,我们不上粮也可以呀。”
    父亲伸手摸摸我的头,说:“你还小,不懂这些,好好读书,以后就会懂了。”
    父亲抽完一支烟,我们又上路了。
    乡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的心激动起来,脚步也加快了,我甚至走到了父亲的前面。终于,一条街道展现在了我们的眼前——到达乡场了。有人也挑着谷子,或者赶着拉满谷子的马车,朝粮库走去。显然,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去上粮的。街道两边的那些楼房也打开门了,有人正在门口刷牙,有人坐在屋檐下吃面条,有人正用毛巾擦拭柜台上出售的东西……
    父亲把担子放在一家店门前,然后掏出钱去买东西。我看到父亲买的是一包烟,而且是一包平装的“黄果树”。我感到纳闷,父亲平时都只抽平装的“男子汉”,现在怎么舍得花钱买“黄果树”了呢?(黄果树:一种香烟,当时在我们那里算得上是高等烟。男子汉:一种香烟,价格比“黄果树”低,当时在我们那里,平民百姓都抽这种烟。)
    买烟回来后,父亲又挑起担子,往粮库走去。
    我突然看到路边躺着一颗未剥开的糖,我立即就认出是那种彩色的糖,酸中带甜,非常好吃。我和妹妹都只吃过一次这种糖,那是一位亲戚到我们家,顺便给我们买的。我看看四周,除了我和父亲,没有其他人,于是便走过去捡起了糖。我把糖攥在手心里,心想悄悄剥开吃算了,但我想到了妹妹。我只有一个妹妹,母亲本来打算再给我生一个弟弟的,她说怕我的兄弟姐妹少了,以后遭到别人欺负,可母亲却被那些当官的抓去“动手术”了。每当我和妹妹争东西吃的时候,母亲就对我说,妹妹还小,不懂事,要让着她一点,两姊妹要团结,以后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我立即就改变了主意,我把糖放进包里,我要带回家给妹妹吃。
    我们走到了粮库,门还没有开,但那里已经有人排着队了,他们坐在麻包上、扁担上,或者蹲在地上抽烟。父亲放下担子,跟着排队。我特意数了一下,我家排在第五个。把担子放好后,父亲走到一边抽烟,他抽的还是以前买的“男子汉”,并不是刚才买的“黄果树”。
    我问父亲:“如果是在家,早就去做活路了,这些当官的咋个还不来上班?”
    “还没到上班的时间。”父亲吐出一串烟雾。
    “还有多久才上班呢?”
    “还有一会吧。”父亲抬头看了看天。
    我也跟着抬头看天。东边天空浮着几块淡红的云彩。凭经验,我知道太阳就快要出现在山顶上了,但今天的太阳不会很大。
    过了一会儿,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跟着排在后面。
    两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慢慢地走过来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当官的。
    “当官的来开门了。”我对父亲说。
    父亲也看到了那两个男人,他丢掉烟头,走到我家的两麻包谷子旁。
    有人向那两个大肚子男人打招呼,他们爱理不理的。他们做事情总是不紧不慢的,花了好一会功夫,来回换了几把钥匙,才把门打开。我想,也许是因为他们长得胖,所以才这样笨手笨脚的吧?开了门后,一个大肚子男人走到桌前,坐下来,从桌箱里拿出一个厚厚的账本;另一个大肚子男人站到磅秤上,反复地试了试秤,好一会儿,他才下来,慢吞吞地说:“第一家。”
    前面四家都很顺利。管秤的大肚子男人伸手摸了摸谷子,然后挑一颗谷子放进嘴里咬,点点头,表明谷子已经晒干了。谷子过秤后,倒进了另一间房,再到管账的大肚子男人那里签字,就可以回去了。我原以为上粮就是这么简单。我想我只是挑不动谷子而已,如果挑得动,我一个人都能够来上粮。
    到我家了,父亲早就把袋口打开了,讨好地对管秤大肚子男人的笑着。管秤的慢吞吞地伸手摸了摸谷子,挑一颗放进嘴里咬,皱了一下眉头,吐出被咬碎谷子。
    “还没有干。”他说。
    “咋会不干?在家晒了三天大太阳的。”
    父亲说着就从包里掏出刚买的那包平装的“黄果树”,给管秤的递一支烟过去,管秤的摇摇头说不抽烟;父亲又把烟递给管账的,他也摇摇头说不抽烟。可我分明看到他的桌上放着一包精装的“黄果树”。(精装的烟比平装的好。)
    “你这谷子还没干,先拿回去晒。下一家。”管秤的又说话了。
    父亲摸着谷子,说:“真晒了三天大太阳的。”父亲挑一颗放进嘴里咬,然后用祈求般的语气说:“干了的,你再多试几颗。”
    管秤的有些不耐烦了,说道:“我讲没干就没干,你还是先拿回去晒。好了,不要耽搁时间,下一家。”
    父亲仍然不肯走,他捧着一捧谷子,对后面的人说:“大家都可以来看一下,我这谷子是干了的。”
    没有人来上前来看我家的谷子。那个管账的大肚子男人歪过头来,说:“你这谷子还没干,一看颜色就不对。”
    “颜色咋不对?不都是黄的吗?跟前头几家的都一样。”我在父亲身后说道。
    “这是哪家的娃儿?”管账的看着我,问道。
    “是我家的,还小,不懂事。”父亲转过脸来,向我吼道,“快出去玩!”
    我退到了一边。我突然觉得那些当官的真可恨。我家的谷子确实晒了三天大太阳的,而且母亲害怕晒得不均匀,她还让我每隔不久,就去翻动一下谷子。第三天傍晚,收谷子的时候,路过的人过来看,都说我家的这谷子晒得很干了。可这些当官的为什么随便就说我家的谷子还没干呢?
    管账的对父亲说:“我们并不是和你过不去,我们只是要求必须达到标准,你再拿去晒一天太阳。”
    “我是落井湾的,来来去去很远,你们就……”
    那个管秤的大肚子男人脾气很暴躁,他提高了声音,不耐烦地说:“我不管你是哪个湾的,都必须按原则办事,没干就没干。”
    “你可以拿到粮库外面的广场去晒,到下午应该就可以了。”管账的对父亲说。
    父亲只好把袋口捆好,挑起两麻包沉甸甸谷子,来到广场上。说是广场,可那只是一块不大的水泥地面,而且还有些凸凹不平。我们抬头看天,只看到太阳的一点影子(方言,指太阳光很弱。)。父亲把谷子倒在水泥地面上,找一块木板把谷子扒均匀,然后对我说:“你在这守着,我回家再拿一点谷子来。”
    “还拿谷子来做哪样?”
    “谷子一晒,就缩水,变轻了,所以还要拿一点来才够。”父亲对我说,“你在这守好谷子,我回家顺便给你带饭来。”
    “嗯。”我点点头。
    “你一个人害怕不?”
    “不怕。”
    “你要守好谷子,不要让哪个来乱动。”
    “嗯。”
    “就在这,不要去哪点玩。等我回来,如果谷子乱的话,我要打你的。”
    父亲说着就走了。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远处了。
    我坐在谷子一边,想着父亲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早上没有吃东西,现在肚子已经饿了。想着想着,就看到附近一些人家的屋顶升起了炊烟,我想他们是在做午饭吧?乡场上人家的午饭会是什么样的呢?一定很好吃吧?我越想就越觉得饿,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于是我不敢再想了,得找一点什么事来做,好忘记饥饿。
    找不到什么事做,我便开始背诵语文书。我从“a、o、e”一直背到“x、y、z”,并用手比划着,把它们一个个写出来。背完拼音后,仍然觉得饿,于是我继续背课文: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背完了第一课,我又开始背第二课:一去二三里,山村四五家……
    当我背到“八九十枝花”的时候,一个和我差不多一样大的小伙儿跑来了。我看到他是朝着我家的谷子跑过来的,我赶紧过去挡住他。
    “让开!”他朝我吼道。
    “你要搞哪样?”我说。
    “我要从这里回家。”
    “我不能踩我家的谷子,你绕从那边。”我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小路。
    “不,我就要从这里过。”
    “你从这里过就踩到我家的谷子了。”
    “哪个喊你家在这晒谷子的?”
    他的口气很重,我想必须另外想办法。我突然想起我包里还有一颗糖,就是我在路边捡到、准备留回家给妹妹吃的那颗。我拿出糖,对他说:“只要你绕从那边过,我就拿这颗糖给你。”
    他抢过我的糖,往远处扔去,然后踩着我家的谷子,大步走过去。我火冒了,跟着走过去,一拳打在背上。他转过身来,跟我扭打在一起。我很轻松地就把他打到在地上了,他哭了起来,说:“你等着,我回家去喊我哥哥来。”
    我害怕起来了。如果他哥哥来,那我就要被打了,他不光只打我,肯定还会把我家的谷子翻乱。我越想越害怕,肚子不再饿了。我踮起脚尖,朝着他回家的方向看,看他到底喊他的哥哥来没有。
    过了好久,他和他的哥哥没有来,但却来了一个歪脸男人。这个歪脸男人挑着两个沉甸甸的麻包,朝着我走过来。我想,麻包里装的肯定也是谷子吧,他的谷子肯定也被那些当官的判断还没有干。歪脸男人把担子放在地上后,大声朝我问道:“小伙,这是你家的谷子吗?”
    “嗯,是的。”我点点头。
    “快收了,我要晒我的了。”
    “还没有干,我爸爸讲过不能乱动。”
    “你爸爸在哪?”
    “回家拿谷子去了。”
    “你家是哪的?”
    “落井湾。”
    那歪脸男人走上前,轻轻踢了踢地上的谷子,说:“干了的,快收了,不要一直占地盘,我还要晒呢。”
    “不能收,我爸爸讲过,不能乱动。”
    “咋不能乱动?你不收,我来帮你收。”
    歪脸男人说着就去围墙边找来一把扫把,扫我家的谷子。我赶紧抓住他的手,大声说:“不要乱扫!”他把我推到一边,我差点倒在地上。我哭了起来,过去抓他的手,使劲推他,还大声说道:“我爸爸讲的,不要乱动。”
    歪脸男人不耐烦了,把我推到一边,指着我吼道:“你再闹!你再闹,老子就几大脚!”
    说完他有继续去扫我家的谷子。我急了,跑过去,一拳往他的下身打过去。歪脸男人叫了一声,扔掉扫把,双手捂住下身蹲了下去,他的脸歪得更厉害了,仿佛很痛苦。我不知道我已经闯了大祸,我把谷子重新弄好,还得意地在心里说:看,叫你不要扫,你偏要扫。
过了一会儿,歪脸男人慢慢站了起来,一巴掌打在我头上,我耳朵立即“嗡嗡”地叫了起来。接着他又一大脚把我踢倒在地上,然后把我拉起来,拖着我到围墙边,把我的头撞在围墙上。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了。歪脸男人不见了,他的谷子也不见了;而我家的谷子被扫出了水泥地面外,与泥土混合在一起。我抬头看天,天空黑沉沉的,就快要下雨了。我心里瞬间害怕起来了(对不起,我无法描述出那种害怕),心立即“咚咚”地快速跳起来。我想先找什么东西来盖住谷子,要不就全淋湿了。可我家的那两个麻包不见了,我四处找,没有找到能遮雨的东西。我心里越来越害怕,害怕得忘记了哭泣。
    这时候,父亲背着一小袋谷子来了。他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向我吼道:“你咋没守好谷子!”一看到父亲,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父亲把袋子放在地上,走过来,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吼道:“你还哭?你晓得不?这谷子是全家人的命呀!”
    我被父亲的声音吓住了,停住了哭声。
    “你咋这样憨?你看这谷子……你……”父亲又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这是全家人的命呀,你咋就会弄成这个样……”父亲眼睛直直地盯着谷子。
    我抬头看着父亲的脸。父亲的表情很奇怪,他的心肯定……说真的,我无法理解父亲当时的心情。
    一颗雨点砸在我的头上。一股冰凉传遍我全身。
    “下雨了。”我看着父亲,害怕地说道。
    父亲把那个装有一小点谷子的袋子提到前边来,说:“快捧谷子放进袋子里。”
    雨就下起来了。一点一滴不急不慢地飘落下来。落在我们的头上,落在地面上,落在我们家的谷子上,落在心坎上……
    我和父亲蹲在地上,把地上的谷子一捧一捧地捧进袋子里,就像捧着我们全家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