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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黄廉捷的诗

从生命体验和精神维度寻找诗歌向度 
——读黄廉捷的诗歌 
 
□徐向东
 
  一
  诗歌怎么写,写什么?不同的诗人有不同的回答。作为有着丰富创作经验的诗人,黄廉捷的诗歌像秋天的稻穗般成熟。他早就冲出了那种就风物写风物、就情景写情景的描摹,从生命的体验和精神的维度上寻找诗歌的向度,显示其诗歌创作本真的爆发力和张力。在他的诗歌中,诗人会有意和无意地将生命体验和精神的求诉进行整合,相互打磨和切开,相互发现和转达,从而,给读者以诗歌的“陌生的新鲜感”。这是诗人的高明之处。
  如《锄头醒来,他依然睡着》,诗人是这样写的:“他在藤椅中睡去,/它在角落中睡着”、“锄头醒来,/他依然睡着/窗外的农田茫然四顾,/它多想望见藤椅中熟睡的老人/这是它的父亲,/但已多年没亲近它的脸”、“他醒来,锄头正对着远处无物的农田嬉笑/昨晚的安谧还在脑中打转/他想起一年只见过一面的儿子”。父亲留守乡村,儿子远走他乡进城务工,农田已经“无物”,锄头也很久不使用了,生出 “点点锈斑”,但是,“这是它多年的玩伴/它不想陷入被抛弃的命运”。不是父亲抛弃了它,而是儿子抛弃了偏僻的乡村和父辈们的生活。这种人生转化而成的诗句,成了诗人心底里发出的刻骨铭心的痛。《风和石头》和《锄头醒来,他依然睡着》诗作一样,带着童话故事般的“忧伤”,却表达了对乡村最真实最朴实的爱。锄头亲近大地,不忘农田,它把他看作父亲,而天天失去农作的父亲,却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儿子的归来。农村中这类司空见惯的事物,被诗人以一个特写的镜头切入,并由此伸展开来,抽剥开来,讲述了大工业时代,乡村的被遗弃和亲情的疏离。
  因此,单从这首诗歌的主题分析,其具有深刻的正视和反省的意义,表达了诗人对生存命运的关切。诗人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在诗歌的最后这样描写老人:“一个趔趄,/他差点摔倒/锄头扶起了他/‘这锄头比儿子孝顺’”唯如此,它给读者留下了大片思索和想象的空间,是中国当下现实版的寓言。
  
  诗人上世纪70年代中期出生,人还年轻,可是,在他的笔端,却始终走不出故乡。这是诗人的一百个不情愿。虽说在美丽富饶的珠三角,诗人有着美好的理想和追求,但是,我惊叹诗人写故乡时竟然如此 “老成”。如果不是真诚的重情感的人,又怎能生出如此悠长的“花发感慨”呢。
  20年前,诗人从故乡的山村走出来,到广州读书、工作,现在在中山成家、工作多年,事业有成,故乡是诗人生命成长的地方,是诗人永远回望的“港湾”,更是诗人精神的“高地”。如《山又认出了我》这首诗歌。诗人在一个秋日,“又回到了与山与海有关的地方”,故乡的温暖,在诗人眼中无以言表。但是,诗人回到家乡后,“心情又变得不轻松”,因为,时事变迁,家乡许多的人和物都变了,变得陌生,变得不是儿时的模样,诗人也不得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异乡客”。他只好“用另一个思维系统来重组我对家乡感觉”,来化解这种温暖而又陌生的心结。好不容易,诗人极力抓住时间,让时间停滞下来,终于“我超脱了,/山又认出了我/树叶向我伸出了绿手竖起了它的五彩手电筒为我照亮了儿时玩耍的地方……”这座山,对于诗人来说,“就是我生命中的依靠/它让我知道什么叫温暖的港湾”,这其实就是对城市抗拒中的“否定”,对故乡深切的“认同”。这种感情,是私属的,是低回难解的生存意义之上的灵魂密码。这是诗化了的“个体”。诗人没有停顿于“体验”,而是由此生发被生活在“后现代社会”里的人们所容易遗落的故乡情怀。
  
  此前,我总认为,类似黄廉捷这样的广东本地诗人,之于我们“新广东人”,应该是没有乡愁的。他们同在广东,同样说着白话,吹着海风、吃着海鲜长大。但是,直到我读到他的诗歌之后,我不得不纠正自己的看法。在他的诗歌中,诗人好像始终没有走出他生活的半径——从北部湾的山村到珠三角地区。这是一个大约四百公里的地域,说长不长。但是,他对故乡的“没落”,却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隐忧”意义。这种乡愁,不仅仅是诗人个体生命意义上的乡愁,更是在开放时代下,探讨如何皈依的精神维度。有时,这种追求,是拮问,是无可奈何的长叹或者阿Q 的反讽,这被诗人深入到了诗学的博大命题之中。
  譬如,《一百年后,我凝视这处村庄》这首诗。诗人写道:“无人耕种的农田,/留下荒芜在收集记忆的泪水/熨平结扎了的生活皱纹”、“是城市俘虏了无数人的魂魄/是青春抛弃了它的后半生/再多的绿也无法让历史催生氧气”、“一扇扇窗户写上离乡的符号……人们更愿意在石屎中行走”。这些,都构成了诗人的“乡思”。远离故乡,并看到当下故乡的“衰退”,诗人无奈的喟叹和心中浓郁的眷恋,相互纠结着,撕咬着。一个个走出乡村的人,像“骑士”一样前行,“抛弃”了自己成长的山村,去广阔的人生场域,书写要想的人生。这是城市与乡村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城市胜利了。但是,诗人的精神世界没有停留于此,而是在向远之后,将以“另一个人的身份”,与村庄重拾“发霉的对话”。这种“对话”,带着疼痛,带着无奈。这篇诗作因此而拓展了思想的深
  度和高度,有着强烈的感染力。
  
  诗人以一个漂泊者的角色,看待故乡和珠三角,他始终将眼光放在这两个地点上,使这两个地点,成为诗人创作的 “两极”。诗人除了写故乡的山水、人物之外,关注更多的还有那些走出山乡、来到珠三角打工的“特殊”群体,并给予这些人生命和生存状态的人文观照。这表现了诗人的悲悯情怀。这些漂泊者,有的是农民工,有的是大妈或保姆,有的是白领,他们身份各不相同,却有着“类似”的故事。这些故事,尽管悲壮、困顿或者沮丧,但是,却充满了理想、希望和自信。
  读黄廉捷的诗歌,我们可以发现这些“进城者”,可能就是我们身边的同事,可能就是你我的兄弟姐妹,或者老乡。这些人,在诗人的笔端是如此的鲜活,带血带肉。如《沾满泥土的土豆》,“土豆”带着城市的梦,像一头公牛一样,奔向城市,“总在麻醉它的神经,让它兴奋,让它夜不能眠”。但是,它错了,现实并非什么都美好,并非如它所愿,城市的“天空要么是线条的,要么是阴沉的”。它也因为种种条件的限制,只能“在城市编织的铁网中/遗憾地发着乡愁”。这篇诗歌力作,诗人一方面在“冷静”看待乡村与城市现实,另一方面在向人们发出温润人心的警示,加大了诗人与读者及社会的深度交流。
  在《这里没有疲倦的天空》中,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他们无休止的行走却又时刻模糊时间/他们不握手却希望拥抱友谊/他们愤愤不平却总能心情畅顺”。这些诗句,生动地勾勒了不同地域文化、经历和背景的人,来到一起,是多么的迫切希望获得认同,希望相互信任、相互支持、建立友谊、抱团奋斗。这是一群最真实的人最真实的状态,这其中,包括了作者自己。他们是如此“陌生”而又充满各自的追求和期待。这些人,为了生存,一刻也不能停顿下来,他们在这座“有些年迈,但照样保持旺盛生育能力”的城市,需要保持 “光荣的创造力”。于是,诗人敏锐地这样感慨:“这里没有疲倦的天空,只有疲倦的人儿。”
  这是一首语言和主题都充满了社会和生活温度的诗歌力作,曾在省、市多家主流报刊上发表,并引起了许多“新广东人”的强烈共鸣。
  
  诗人没有“消极”地审视乡村和城市里的生活。笔者认为,在他的一些诗歌作品中,诗人除了表现一种“顺其自然”的“生活观”之外,更是暗含了不事吹嘘而“高扬”主题。这让读者看到了其诗歌作品的力量和温暖。
  相对于上世纪或者更早前的文学作品,现在,文学的功能在“下降”,它少了政治、新闻和教化的功能。但是,好的作品,依然可以影响人,或者通过作者个体经验的交流来感染人。如《有梦的飞鸟没见归来》这首诗中,“以明亮的爱语亲吻多情的黄昏/它在祝福飞鸟平安吉祥”;《一只沮丧的雄鹰找到了自信》中,这只雄鹰“沮丧久了,/忧郁来了/信心来了,忧郁跑了/此刻,雄鹰只想把它的飞献出最蓝的天空”;在《我注定以漂泊来陪伴渐行渐远的时光》中,一种清明而暗自向上的力量在支撑着“我”背起背包远行,表现出了诗人的从容和淡定:“我还把父母倾注的目光剪贴成一叶书签/收藏在思忆里,保持长久的新味/其他的,就让其在岁月的长河中去洗礼”。
  作为同事,我不得不感叹,如果诗人不是从事这个信息海量、节奏快、操心多的新闻行业,黄廉捷的诗歌肯定会写得更多更好。但是,这并不影响他诗歌的 “贵族品质”。我想,这都是得益于诗人长期行走在故乡和珠三角城市“两点”上开放的、多元的丰富体验,并由此升华的诗歌的精神向度。
  诗人阿莱德雷说过,诗人的任务“不仅是奉献美的事物,更重要的是达到人类灵魂的传播和深刻的交流”。诗人用自己的体验和我们交流,照亮了读者的眼睛,也照亮了自己诗歌创作的新高度。 
 
(来源:中山日报)
 
 
黄廉捷简介:
  黄廉捷,男,广东廉江人(笔名:廉洁),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山市作家协会理事,中山市诗歌学会副会长;曾获“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大奖,广东省报纸副刊作品奖,中国报协城市党报副刊作品奖,中山文艺奖一等奖等。
 在《羊城晚报》、《城市诗人》、《诗林》、《广州青年报》、《佛山文艺》、《珠江》、《新舞台》、《诗歌月刊》、《中西诗歌》、《中山日报》、《中山商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大量文学作品;著有个人小说集《淡淡的沉默》(华夏文艺出版社),长篇小说《爱情转了弯》(大众文艺出版社),诗集《漫无目的》(中国戏剧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