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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老邪的“邪趣”诗写

梅老邪的“邪趣”诗写
 
    作者:走召


 
    诗人梅老邪是“后荒诞主义”发起人,其诗人称“邪体诗”;诗学理论上,他有其独立建构。不过,笔者以“诗反”理论之“反主流”和“诗趣论”来看,诗人梅老邪,更是一个反主流的“个体先锋”(老象);其“邪趣”诗写,独树一帜,实开风气之先。
 
    一、“思无邪”的“邪”趣
 
    如果把男人全部阉掉,广州该是多么的美好
 
    我热爱广州
    如果没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我还会不会热爱广州
    她们鲜花一样盛开在每一个地方
    我喜欢远远的看着一个地方
    一个接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走过这里
    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更不知道她们到哪里去
    甚至看不清她们的脸
    有时候能听到一些她们的笑声,我会很快乐
    我不喜欢这里的男人
    我常常幻想,如果这里没有男人
    广州会是多么美好锕
    想到这些时候,总觉得果真如此
    我愿意先拿自己祭刀
 
    这是一首以“反人类罪”立意的诗。貌似惊悚,但实际上,作者要写的是人情人性,所传达的是诗的意趣。从男性的本性上,都有对女性天性的恋慕,这是一种动物的潜意识;但这个恋慕或说欲望要受到的法律与道德的制约。诗中扬言要“阉割全广州男人”,发语雷人,但诗的语气与叙述温情流畅,并没有“反人类”的紧张、激愤、极端;而且,诗人说“想到这些时候,总觉得果真如此/我愿意先拿自己祭刀”,表明了诗人对女孩们,主要是心理的爱赏,而不是肉欲的侵占。也就是说,诗人故作惊人之语,制造了一种诗意的“邪趣”;然而,这个“邪”,貌似“邪”,却只是“发乎情而止乎礼”的“思无邪”。
 
    二、“诗无怨”的谐趣
 
    我在卖花粉
 
    从卖花粉那天起,
    各种节假日离我远去。
    大年初一,
    我在卖花粉。
    元宵节,
    我在卖花粉。
    情人节,
    我在卖花粉。
    五一节,
    我在卖花粉。
    端午节,
    我在卖花粉。
    国庆节,
    我在卖花粉。
    中秋节,
    我在卖花粉。
    大年三十除夕夜,
    我还在卖花粉!
    现在世界最让人感动的三个字,
    不是"我爱你",
    而是“要花粉”。
    这是诗人2015年五一期间走红的“邪体诗”诗。试看作家网的报道:
 
    五一小长假,广东诗人梅老邪一首《我在卖花粉》的谐趣诗在微博、微信突然走红。此诗在微博、微信同步发布后仅仅数小时就被无数网友转发,网友们纷纷仿写此诗。仿写者来自各行各业,各式仿写五花八门,诸如《我在卖大米》《我在卖茶叶》《我在卖丝绸》《我在卖茅台》等等不一而足。
 
    这篇报道,将该诗定位为“谐趣诗”,是比较准确的。云经立先生认为,这首诗是“俏皮的抱怨”,也比较中肯。笔者的看法是,诗人虽有“牢骚”和“抱怨”,但以调侃的语言出之,就像古人的“哀而不伤,乐而不淫”一样,实际实现了“抱而不怨”的诗性提升。诗人首先将一年的节假日逐一罗列:大年初一、元宵、情人节、五一节、端午节、国庆节、中秋节,最后到年底的除夕夜——四季轮回,所做的事:都是在卖花粉!无诗意的苍白的生活,无诗意的平白的语言,对应了“花粉生涯”的枯燥与乏味;最后,诗人说:“现在世界最让人感动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要花粉’”,将“要花粉”的销售生涯与“我爱你’的爱情生活联系起来,并且夸张到世界上最让人感动的三个字——也不过是顾客所说的这三个字的程度。这种类比的“不伦”转换和夸张戏谑的调侃,瞬间消解了前面铺垫的所有枯燥,以诗性的趣味化解了生活的繁重,实现了对世俗生活的诗性拯救。全诗到此,也实现了从无诗意语言到诗性趣味的根本逆转。
 
    三、“思不群”的奇趣
 
    那个绿色的螳螂
 
    满架的葫芦上滚动着露珠
    叶子,那么亮
    整整一个早上
    我都在看那个绿色的螳螂
    它举着那两把刀
    从一个葫芦
    到另一个葫芦
    它什么也没干
    那个绿色的螳螂
    那么年轻
 
    2006/06/30
  
    杜甫评李白:“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我们且不说诗人梅老邪是否“无敌”,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的确具有“思不群”的艺术角度和创造力。当诗人们大写“把柄”、“漏洞”,或者紧盯颠覆解构,或者废话连篇时……他写下了《中国小麦》的经典之作;并且盯上了“萝卜”、“白菜”、“小辣椒”、“虱子”、“屎壳郎”以及那只他想娶了的蜜蜂(《我想娶了那只蜜蜂》)等动植物,写下了一系列奇趣盎然的诗作;将琐细甚至猥琐的“非诗意”,写出了别具一格的新诗意。例如,上引的这首诗,聚焦一只通常被人忽略甚至被人嘲笑为“螳臂当车”的小动物:螳螂,写得出其不意。诗篇从“葫芦上滚动着的露珠”和“那么亮”的“叶子”的入笔,勾勒了清晨阳光之下绿叶闪闪的葫芦架场景;然后,以诗人“整整一个上午”的长时间的观察和螳螂“从一个葫芦/到另一个葫芦”而“什么也没干”的单调动作,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反差,引发读者的赏读与联想。诗篇的语言轻灵传神,画面栩栩如生,如一副白石老人的水墨写生,充盈着盎然的生机与诗趣。
 
四、诗与生活的合一
 
    杀鸡一定要用牛刀
 
    (千岁贴系列选一)
 
    跟朋友聊天
    他说
    千岁贴太帅了
    小生意,大气魄
    无效退款也就罢了
    居然双倍退款
    简直就是用绳命在承诺
 
    我说
    生意没有大小
    一毛钱的买卖也是诗和远方
    要让用户开心
    自己安心
    杀鸡一定要用牛刀
 
    2015/04/05
 
    在上节引的螳螂诗中,刻画了一只整个上午“从一个葫芦/到另一个葫芦”的螳螂,同时也定格了一个整个上午“盯着这只螳螂看”的诗人。这不禁让人想起了《浮生六记》之“童年记趣”里那个能够盯着小动物出神半天的沈三白。写出闲情诗的,不仅是这有闲情的文字技艺,更在那颗有闲情与童真的诗心。诗人梅老邪,写出意趣也好,谐趣也好,奇趣也好,首先在于,他本身是一个有谐趣、有意趣、有奇趣的人。他是少有的能将人、生活与诗融汇无间的诗人。在“反动”诗学运动四原则中,我们确立了“反蔽”的原则,反蔽,不但是去社会存在之蔽,更是去诗人的才华、学问、技艺与繁复语言之蔽。我们的官方社会,习惯了冠冕堂皇,说一套,做一套;我们的绝大多数诗人,也习惯了做这一套,写另一套,不敢面对自己,不敢将自己的诗与生活合一,人与诗反差很大;以才华为诗,以技艺为诗,以学问为诗……层层加码,层层设障,而独独用这些把自己的真生命、真性情严严实实地遮蔽了。因此,读者们“敬鬼神而远之”,甚至会投以嘲笑、轻蔑,最终将他们摒弃与遗忘。与此不同的是,诗人梅老邪与极少数的诗人,有才华、有技艺、有学识,但他们将这些诗的遮蔽一层层剥离,以最平白的语言,袒露自己平凡本真的生活、生存与生命情态。他们的技巧大道至简,不漏痕迹,如古人说的“但见性情,不睹文字”,看似无难度,却有大难度;看似无诗意,却有大诗意。所以,对梅老邪而言,他当年卖花粉,则写花粉诗,以诗广而告之,将商业行为与艺术行为无缝对接;如今“千岁贴”,也同样诗以记之,诗以推之,将产品销售和诗歌的传播无间融合。有人讥讽他这不是诗,或将“狗皮膏药”入诗,是对诗格的亵渎。而笔者恰恰认为,在诗的认识上,这种看法是粗浅可笑的。仅就上面笔者从梅老邪的“千岁贴”系列诗作中随手取来的诗而来,诗虽然表述平白,但语言畅达灵动,将”双倍退款“与“杀鸡用牛刀”的俗语联系起来,反其意而用之,得到出其不意的诗趣。而且“用绳命在承诺”、“一毛钱的买卖也是诗和远方”,化用流行用语,诗语鲜活,充满细节的语趣。这种信守拈来,无所不诗的状态,正说明诗人梅老邪,达到的是生存、生活、诗与语言技艺合一的巅峰状态。就像武学之中的绝顶高手,不须大刀阔斧,只要摘花拈叶就可取敌致胜。
   
    总之,诗人梅老邪,其诗,诗趣充盈,臻于佳境,信手拈来而佳作迭出;其人,谐而不“邪”——若说“邪”,正在其致力去蔽返真、自成格调的艺术取向。其人其诗,融合无间;独树一帜,卓为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