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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一首痛苦而快乐的歌

爱情是一首痛苦而快乐的歌
                   ——读梁玲的中短篇小说集《逝去的蝴蝶胸针》

 


       爱情是古老而永新的话题。歌德说,这世界要是没有爱情,它在我们的心中还会有什么意义?这就如一盏没有亮光的走马灯。爱情也是一个饱受争议的话题,叔本华认为,所谓的爱恋激情,无论其摆出一副如何高雅缥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都是植根于性欲之中;而柏拉图则认为肉体的接触是不纯洁的、肮脏的。两位哲人对于爱情的认识各不相同,各有偏激。那么,爱情究竟是什么?马克思有一段著名的话:生命的生产—无论是自己生命的生产(通过劳动)或他人生命的生产(通过生育)—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马克思的这段话强调了“人”必须具备两重性,即自然性和社会性。自然性是一种动物本能,包括衣、食、住、行、性等基本欲望;而社会性则属于意识形态范畴,包括道德、法律、伦理、价值观念等社会行为规范。如果偏执于自然性,则会暴露出等同于低级动物的原始欲望;反之,过分受制于社会性,则会导致禁欲主义而葬送了大批的血肉生灵。因此,一个完整的“人”必须是自然性和社会性的完美结合。爱情同样表现为自然性和社会性的统一,爱既是自然的、个性的、肉体的、生育的,又是社会的、历史的、阶级的,从而也是群体的,爱情不能摆脱社会的制约。正如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剧作家、诗人莎士比亚所说,要是在我们的生命之中,理智和情欲不能保持平衡,我们血肉的邪心就会引导我们到一个荒唐的结局;可是我们有的是理智,可以冲淡我们汹涌的热情、肉体的刺激和奔放的淫欲。
 然而,人类的爱情往往表现为自然性和社会性的矛盾冲突,这就演绎出爱情或痛苦或欢乐之所在。
 陕西知名青年女作家梁玲在其中短篇小说集《逝去的蝴蝶胸针》的后记中这样写道:“真正的爱情应该包含两个因素,一个是审美,就是互相吸引;一个是情欲,它是一种能量和热情。它与物质形态的东西无关,也不能简单地归于道德,它需要遵守自己的诺言,才会获得快乐”。梁玲对爱情的阐释与主流倡导的爱情观是大致吻合的,基于这样的认知,她在爱情的书写中,其笔调既能谨慎克制,又能大胆奔放,始终在收放自如中保持平衡,她的爱情故事在情欲的隐忍和宣泄中波澜起伏,凸显出比较成熟的文学书写经验和价值审美倾向。
  《逝去的蝴蝶胸针》这部文集收录梁玲中短篇小说十四篇,这些小说基本上都与爱情有关,也展现了梁玲近十来年小说创作的成就。梁玲属于大器晚成型作家,她有厚实的生活体验和宽泛的阅读储备,这些都能从她的小说中感觉出来,她的文笔从容而丰沛,笔触深入广阔的历史和社会背景之中,用自己独到的审美体验抒写生动斑斓的爱情画卷。
 梁玲的小说既有在清末政治风云激荡下革命情怀与忠贞爱情的煎熬熔铸(如《桂枝》中的阮贵堂和桂枝),于隐忍与热烈中演绎爱情的壮美之歌;又有在歌舞升平之下各种欲望与情爱的混杂(如《竞聘》、《闺蜜》、《古城情事》、《夏雪的小年》等),直至扭结变形,使爱情陷入迷茫、悲苦和绝望的泥淖;既有在旧式礼教枷锁下人性欲望破茧而出,衍生情爱的怪胎(如《月落桂圆》中的蒋兆祥和蒋云氏),又有在政治伦理及乡风陋俗中,爱情的取舍、服从或挣扎(如《芝兰》、《静静的鸳鸯河》、《风儿》等)。总之,作家笔下对于爱情的书写,既有历史文化厚度,又有鲜活而丰富的生活内容。
 在《桂枝》这篇小说中,作家对于阮贵堂和桂枝的爱情塑造无疑是成功的。他们的爱情在革命风暴中产生,在痛苦和幸福中煎熬,“爱情是各种热情的混合物,包括对肉体的崇拜和精神的崇拜”(雨果语),小说中多处写到桂枝和阮贵堂燃起的情欲之火,这自然是人之常情,也是他们爱情炽热的表现,但每一次都被理智成功浇灭。在那样的年代,况且阮贵堂有革命的重任在身,儿女情长确是大忌,“放情者危,节欲者安”(汉文学家桓宽语),如果稍有疏忽,便会酿成大祸,导致革命失败。在个人情爱和革命大计的抉择中,他们毅然选择了后者,选择了克制和隐忍。同时,也许是爱屋及乌,桂枝在阮贵堂的影响下,由富家小姐彻底转变为坚定的革命者,也同时使他们的爱情焕发出壮美的光彩,奠定了小说的思想深度。
 梁玲在叙写爱情故事时,并非以旁观者的姿态,而是融入了作家对于生活的思考以及社会问题的关注。中篇小说《月落桂圆》中的蒋兆祥既是旧式礼教的维护者,又是旧式礼教的牺牲品。他与所谓“儿媳”的乱伦,很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或戴着道德镣铐跳舞的感觉。当然,不可否认蒋兆祥与蒋云氏之间有爱情的成分,但这种“爱情”被旧式礼教无情地扼杀了,最终上演一幕爱情悲剧。《静静的鸳鸯河》里秀莲与章鸿宇纯真的爱情平静地淹没于政治风浪之中,在政治主导一切的年代里,秀莲的儿子宝文也重复上演了爱情婚姻的悲剧,而秋云与公公的偷情,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着是一种生理反应,几乎没有多少爱情的成分,是人性压抑下情欲的宣泄,也算是乱伦行为,但又无法扣上道德伦理的“帽子”。《凤儿》中凤儿的爱情命运看似中了五爷的魔咒,实则葬送在愚昧世俗的魔掌里。 “落汤的凤凰不如鸡”,凤儿试图冲破这种“牢笼”,在爱情上进行了艰难的挣扎。 《古城情事》里初入社会的女大学生朱秀屏放弃男朋友晓峰做了政府官员孟成林的“二奶”,当然,从朱秀屏在两个男人之间的徘徊不定可以看出她对爱情的选择是艰难的、无奈的。不可否认朱秀屏与孟成林之间有爱情的存在,但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物欲的满足和权欲的狂欢。因此,这种爱情随着孟成林的“犯事”落马而土崩瓦解。权力和社会资源一旦被少数人垄断,普通人的生存命运和爱情命运就会遭遇艰难挑战,“当贫穷从门外进来,爱情便从窗口溜走”(托.富勒语)。这是物欲社会对爱情的诅咒。《竞聘》穿插了权力的博弈、美色的引诱以及阴谋的设计,极其复杂地上演了一场竞选闹剧,历史博物馆馆长的竞选成功,也印证着不正当行为有可行的社会生存根基。《逝去的蝴蝶胸针》中莫长生利用陈果和蒋梅的情爱争夺而巧设计谋,不动声色地击败了强劲的竞争对手乐文智,成功上任局长职务,而陈果、蒋梅和乐文智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爱情或职位,反而成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爱情与其说是一种感情,不如说是一种疾病”(叔本华语),可以说,蒋梅和陈果病态化的爱情为官场职位的争夺、阴谋的布设提供了可乘之机。《夏雪的小年》讲述了一个失败的爱情故事,艾剑锋和夏雪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新婚夫妻,温馨浪漫的爱情令人羡慕,却不料艾剑锋多疑的性格导致了爱情的崩溃。贾偲瑥的乘虚而入则暴露官场竞争的潜规则呈现赤裸化,夏雪对婚姻的迁就为爱情的崩溃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梁玲对爱情的书写充满人性的温暖,对普通人物的命运遭遇始终葆有爱怜、包容之心,更有一种精神指引和人文关照。凤儿在几经周折、几经磨难的挣扎中,终于和初恋赵明礼走到一起,获得了真爱(《凤儿》)。小说《爱在心灵深处的祭奠》中的沈耀祖迷恋着谢雅丽,这本身没有错,错就错在他采取卑劣手段破坏了谢雅丽和李跃明美好的爱情,但后来沈耀祖陷入了深深的忏悔,这是一种灵魂经过洗涮后的回归。《芝兰》中的芝兰无疑是勤劳、贤淑的传统女性的代表,她对爱情的坚守以及雍容大度令人感动。《夫子庙的苍松劲柏》中沈亚楠因经不住物欲的诱惑而失足,也背离了自己的爱情初衷,当她的丈夫命丧车祸时,在撕心肺裂的反思中,终于找回了迷失的自己。作家在她的爱情故事里,让读者不但能看到爱情的表情,而且能触摸到爱情的体温,这是难能可贵的。
 梁玲似乎极力在寻找着自己的语言表述方式,这是一个作家日益成熟的标志。试看《闺蜜》结尾的一段文字:
 门开了,看到安篮,吴虹没有惊讶,也没一丝慌乱,衣服纽扣也没系整齐,露出胸口一小块青紫齿痕。安篮朝吴虹举起了瓶子,却突然看见她身后的沙发上,坐着龙宇飞。脑子突然断了电,空虚而苍白,手里的瓶子掉在地上,伴随尖利的咣当声,碎了一地。安篮浑然不觉,呆呆地,任那无色液体四溅开来,在水泥地面上泛起无数冒白烟的泡......
 这段文字看似淡然,却与安篮此时的内心和情绪极度吻合,安篮在遭遇两段虚伪爱情后,思想由痛苦转变为彻底麻木,爱情的大苦大悲在这种平静地叙述中掀起了惊天巨浪,显示了作家非凡的文字功力和独特的语言表述风格。
 千百年来,人类的爱情总是随着社会生活的脉搏跳跃,上演着爱情的喜剧和悲剧。博尔赫斯说:“所有文学在讲一件事,那就是人生多苦”。爱情总是在社会矛盾中繁衍生长,苦难是存在的。尽管如此,爱情仍然是一个美妙的话题为写作者经久不衰地传唱。“写作的欲望包含着对生活的欲望”(萨特语),作家对于爱情的书写也是对人类美好爱情的期待。张爱玲说:“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爱情永远是一首痛苦而欢乐的歌,对爱情多一些人性的关怀,却是作家的责任和良知。
 
   作者简介:边村,原名郭明瑞。自由撰稿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