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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心灵的雪花


放逐心灵的雪花
——浅析黑子诗歌创作特点

作者:史映红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文学应该是要远离喧嚣的,是作家和诗人个人思想的感悟与反思、心灵上的倾诉与释放,他们在这些心血凝成的文本里应该歌唱人性的高贵,为这个全球化、商品化、欲望化的时代树立起一个向前向上的灯塔,而不仅仅是以冷嘲热讽、调侃戏谑的方式迎合市场和为一些小资而写作。他们的心血之作应该是高雅、健康的、能给读者和受众注入正能量,提升读者审美兴趣、开拓视野、启迪心灵,真正构建中华民族爱国精神和凝聚力;而不总是围着豪车、手机数码、色情绯闻、权钱交易和把出轨床戏等挂在嘴上,成为自己或一些人发泄不满与怨恨的工具。犹太人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辛格说:“一个作家必须要有根。作家的根扎得越深,他取得成就的能力越大,富有创造力的人悲观不是颓废,而是一种要拯救人类的强烈情感”。

我还固执地认为:在远离都市、远离繁华之地的一些作家和诗人是值得我们敬重的,他们低调、安静、隐忍,关注国家与民族、民生与发展,其作品有鲜明而强烈的民族情结、地域情结、宗教情结,或追问,或探究,或倾诉。这些清幽灵动的文字,像传说中的百宝箱一样,细细品读,总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比如对历史深长的嗟叹,对家园深切的感念,对人民真诚的讴歌,对弱势群体殷切关注,对自己手术刀一样剖析和反思,对天地万物由衷的敬畏和悲悯。远在青藏高原的诗人黑子,他的诗歌,正是我们喜欢的这种。下面从四方面浅析黑子诗歌特点。
 
心海里涌动的潮汐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同样,一方山水也养一方文学艺术,江南水乡的小调婉约柔软,是因为湖水清清,荷叶田田,垂柳缠绵;西北大漠的花儿苍凉粗犷,是因为沟壑纵横,土塬连绵,黄沙漫天;蒙古民歌粗粝辽远,是因为草原广袤无垠,绿野百里,骏马飞驰。黑子的诗歌,就很容易找到青藏高原的印迹和符号,来看作品《岁月之母》:“在您身体上∕我吸食乳汁,涂鸦未来∕心思慢慢长大∕占据一处您的心房∥我微不足道∕时常搭载您的体液∕在您的宫殿里四处游荡∥这一生恐怕很难∕触摸您的思想∕碰触您的乳房∕只有在您宽阔的胸怀里∕乞讨体香呼吸∕维持基本生存∕吃饭,睡眠∕耕耘,收获∕直至有一天突然变老”。这首作品,自然顺畅的营造出一种情境,引领我们进入其中,能欣赏和体味到一种原生态的生命的幸福,疏朗清新。但更可贵的是这首诗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充盈着两个字,那就是感恩,诗人感恩脚下的土地,不管贫瘠也好,富庶也罢,毕竟这片土地养育了他,就像自己母亲一样,让我们无法选择;诗人感恩高阔的蓝天、朴拙的家园,弥散着浓浓乡土气息的老屋和土炕,还有土的掉渣的方言;诗人感恩悠长的岁月,它“占据一处您的心房,时常搭载您的体液,触摸您的思想,碰触您的乳房”;这种浓烈的感恩情怀,这种知足常乐、安贫乐道的胸襟,是诗人对浩大时空的敬畏、对天地万物的感念和依恋;能看得出诗人深受藏传佛教之影响,受家族长辈谆谆之教导,值得称道,弥足珍贵。

继续来看作品《诗人的诗》:“人们说∕诗人的话都像诗∕我说未必∕只是他们说话的方式不同∕他们的对话∕是用心∕在招魂∕向着天∕向着海∕向着个体的灵魂∕喊出心肺∥高远与苦涩∕是游离与附体的心海∕而诗人的诗∕是心海里涌动的潮汐∕拍岸溅起的一朵浪花”。评论家唐小林在《当代诗坛乱象观察》一文里说:“在一次文学活动上,主办方要求出席活动的作家和诗人合影留念,但其中有几位作家说什么也不愿意过去。一位小说家直言不讳地说,一见那些疯疯扯扯写诗的人我都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诗人已经成了不靠谱和怪异的别名,成了一个很不招待见的群体。许多诗人不是靠写作实力而存在,而是靠大量的集体起哄和炒作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在诗坛,帮派林立,日益混乱、颓废的当下,诗歌何去何从?诗人写诗的动力和愿望到底是什么?个人以为汉语新诗的意象结构、汉语独特的视角冲击力和精神凌空的蹈舞,以及人生经验的深度,思想灵魂的广度必须要加以考虑。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说:“我写作,不是为了名声,也不是为了特定的读者,我写作是为了光阴流逝使我心安”。另一位西班牙诗人胡安·拉蒙·西门内斯也说:“我要说明的是,在合法的情况下,诗歌的职能只有一种作用,深深地沁入我们精神的圣殿——那里有灵魂最彻底的隐情和孤独,帮助我们实现在内心深处揭示人生本质的愿望”。从黑子这首诗里,能清晰看到在当下这个浮躁与喧嚣弥漫的大环境下,他是非常看重自己诗歌创作的,他的诗“是用心,在招魂”;他的诗敢“向着天”,也敢“向着海”,“向着个体的灵魂”,并“喊出心肺”。为什么?因为他始终相信诗歌是神圣、崇高的,自己写诗的出发点是严肃、庄重的;相信自己的思想和文字是深邃、真诚的;相信自己的诗行是远离低俗的,充满了正能量,像一条圣洁的哈达,可以献给任何人。其实并不是当下读者不喜欢诗,好诗还是喜欢的,只是不喜欢劣诗、伪诗、口水诗、下半身诗;那些含蓄雅致、轻灵优美的诗歌作品,人们还是欢迎的。那些“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唐,卢延让《苦吟》)的苦苦思索之作品;那些“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唐,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的写作态度;那些“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唐,贾岛《题李凝幽居》)的严谨治学精神我们要学习的,呕心沥血之佳作,不管任何时候人们还是喜爱的。

仔细品阅诗人黑子诗歌,很多作品在写个人心灵感悟、心路历程、心语倾诉,比如作品《灯》:“我是玻璃做的∕透明的可以看穿骨髓∕我昼伏夜出∕白天太阳带给我光明∕晚上我带给太阳光明∥我悄悄地以一个姿势∕昭告天下∕或卧,或立∕或挂,或悬∥我跟闪电千丝万缕∕跟臭美的族人恩怨分明∕我活着的意义∕是总想把别人照亮”。与其说是一首诗,倒不如像诗人与我们面对面的聊天,并且是那种“掏心窝子”的话,诗人把自己内心都敞开了,捷克小说家卡夫卡说:“写作就是把自己心中的一切都敞开,直到不能再敞开为止,写作就是绝对的坦白,没有丝毫的隐瞒,也就是把整个身心都贯注在里面”。诗人以物喻人,借景抒情;他笔下的事物显然是经过精心过滤的,每一句诗都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可谓“吐自肺腑的心灵之曲”;文字具有生命跳跃的光点,有醇酒般悠远的清香,能感染读者,在受众内心产生共鸣。作品最后“我活着的意义,是总想把别人照亮”这两句,能清楚看到作者由于身处青藏高原,或多或少受到藏传佛教慈悲向善、普度众生、济世救人、破迷开悟义理之影响,有着怜悯底层、同情弱小、帮危济困的高贵品格;诗人不是口号式的大呼小叫,不是宣誓式的摆拍作秀,更不是刻意标榜,而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流露,不轰轰烈烈,不锣鼓喧天,但对于读者,达到润物无声、沁入心田的作用。
 
有幸与你相遇
 
仔细阅读黑子诗歌,有很大一部分写到了人,有父母亲人、街坊邻居、历史人物、甚至陌生人;他对人物品性、外貌特征的刻画深入而生动,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物就出现在我们脑海,甚至眼前,活灵活现,比如《我的骡子父亲》:“记忆在父亲特定的日子苏醒∕一个高大且有点佝偻的身子∕就像他那长长的旱烟杆子∕充满坚毅的浓浓钢铁味∕没有妥协,没有柔情,甚至没有一点表露在外的笑∕我并不了解父亲∕也许,喝了劣酒∕表现出来的∕被我看成是劣习的∕“尕老汉”调子就是他的快乐∕也许,把我揽进高高的∕暖暖的,像是突起岩石一样的膝盖∕就是他的快乐∕也或许,让我蜷缩在他盘起的双腿间∕睡梦中倾听他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就是他的快乐∥是的,我敢肯定∕他总叫一个柳叶似的影子跟着他∕或背,或抱,或骑在长长脖颈上的一个∕弱不经风的影子∕一个可以随意拨弄花白头发的∕这个享有特权的宝儿∕就是他的快乐∕现在我知道,我终于明白∕其实他就是养活着一家七口人的那匹黑骡子∕拉车,耕地,有时挨着鞭子都不吭不响的骡子”。显然这位父亲是普通的,普通到在西北广大农村、在青藏牧区的草场和农田里都能看到,“佝偻的身子,长长的旱烟杆子”,但更多的时候,或者说贯穿于他一生的,就是“拉车,耕地”,就是“养活着一家七口人的那匹黑骡子”,就是“挨着鞭子都不吭不响的骡子”。苏联文豪高尔基说:“父亲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它,你也就读懂了整个人生”;意大利天才画家达芬奇也说:“父爱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土地瘠薄、昼夜温差大、无霜期短、干旱少雨、四季多风的青藏高原,养活七口人可想而知;作为一家的顶梁柱,他只能是任劳任怨,不停地“拉车,耕地”,诗人用沉郁之笔,尽情追思父亲,在脑海搜索父亲的音容笑貌和言谈举止,笔调舒展却不夸张,情感真挚却不沉沦,做到收放自如。给我印象极深的是诗人对小时候与父亲玩耍的细节描写,“揽进、蜷缩、倾听、跟着、或背、或抱、或骑、随意拨弄”等词语应用,把父子之间感情描写的淋漓尽致,把舐犊情深跃然纸上;生活可以贫穷、平淡,岁月可以流逝、荒冷,人可以长大、变老;但不变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心脉和心脉的共振。

众所周知,我国是一个有着数千年诗歌传统的国度,诗歌一直滋养着人们的心灵。诗要写得深、写得诚、写得真,情感投入一定是全方位的,如果失去对情感的虚伪和对心灵呐喊的失真,怎么能打动读者,感染受众?大诗人艾青说:“诗与伪善是绝缘的,诗人一接触到伪善,他的诗就失败了”,黑子在下笔中,显然是有着充分准备的,那一支笔显然是有重量的,就像是在佛前焚燃一炷香的心情。

接着品析诗作《负罪的心——写给老母亲住院的那段日子》:“守护着母亲∕我守护着一个念想∕守护着家∕我守护着一个母亲∕我不愿患上∕嗜血的私心∕私心已被谎言串联∕撕裂的骨髓乳香四溅∕骨骼里∕风声喂养的隐痛∕随着您的抱恙开始发芽∕像荒野的藤蔓∕捆绑最初的萌动∕企图绑架脆弱的人性∥我周身患满八十岁以前的病∕逐个蚕食岁月余下的生命∕生命似过水的氧气∕存在于特定的分子间∕我看到跟您一样老去的自己∕存在于鲜活和苍白里∕各个抽丝剥茧∕处处撕心裂肺”。诗人营造了一个多么真实的场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铺和出出进进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母亲应该是虚弱、瘦弱的,胳膊上连着输液的管线和尖锐的针具;母亲应该是沉默的,暂时不去料理没完没了的家务活,不去絮叨孩子们的吃喝拉撒睡及学习和工作;暂时不管鸡鸣犬吠、针头线脑;就这样躺着,把一生的劳累缓过来,把一生的病痛挺过去,再把一生的委屈和隐忍梳理一遍,在眼前徐徐回放,把恩人的脸庞记住,把恶人的嘴脸忘记。在诗人看来,原来能干的、无所不能的母亲也是血肉之躯,也有她过不去的坎,有被病痛击倒的那一天。黑子文字朴实、简洁、舒缓,饱含着浓浓的情感,激荡着有情有爱的生命气息。最后一句“我看到跟您一样老去的自己,存在于鲜活和苍白里,各个抽丝剥茧,处处撕心裂肺”,能撞痛读者的心,人生的坎坷与艰辛,生命的叵测与多舛,生活的琐碎与芜杂,母亲的虚弱与呻吟,尽在诗歌之中,又在诗歌之外,这是黑子诗歌亮点所在。

黑子的诗歌,除了对父母亲讴歌赞颂,对历史人物,同样写得逼真活泛,比如作品《让世人吟唱永恒的余韵》:“三百二十八年泛黄的史册∕抽丝剥茧出神秘历史∕让藏族诗坛的奇花异卉∕以活佛,情圣,和诗人的姿态∕与那洁白的月亮∕一起站在东山顶上∕莲花宝座上飘荡的情歌∕加持着人间情爱∕以神性的光彩迷倒众生∥索绕在灵魂深处的玛吉阿米吆∕是你的圣洁你的无瑕∕是你的纯真你的美丽∕是你爱情萌发的种子∕冲破戒律的勇士∕请您坐乘情歌的韵律∕伴随青藏江河的涛声∕在辽阔的天宇回响∥佛家心念的,膜拜的∕人们讲述的,恋慕的∕雪域最大的王∕因着一份美丽的纯真∕了却法缘,遁去佛心∕留下一串雪地情歌∕让世人吟唱永恒的余韵”。众所周知,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既是一位宗教领袖,又是一位诗歌天才,身后评说连一些权威史料都不尽全面,我只能简要引述,不足之处请大家批评。一是作为宗教领袖的仓央嘉措:进住布达拉宫后,仓央嘉措受到严格监督,潜心学经修道,他生性好动,不时要走动散心,甚至“逃课”外出游玩,而那些年老经师又亦步亦趋,跟随其后,恳求他学习经法;加之青春年少、情感萌动,而教规又严禁僧侣接近女色,更不能结婚生子。这种清规戒律,这种宗教的繁文缛节,作为喇嘛的仓央嘉措显然很不适应,甚至憋屈郁闷。二是作为诗人的仓央嘉措:他凭着极高的文字天赋和娴熟的诗歌创作技巧,一些情感饱满、韵律规整、朗朗上口的佳作频频面世,深受人们喜欢,广为传诵;时光过去已三百多年,各个民族、大江南北,甚至很多国家,很多人还在研究、吟诵他的作品。三是作为政治工具的仓央嘉措:当时西藏政治动荡,帮派矛盾非常尖锐:黄教为了取得西藏统治权,联合蒙古和硕特部,用武力击败了当时执政的藏巴汗及噶玛噶举派,而和硕特部军队取得胜利后,又驻兵不退,黄教又无能为力,陷于僵持之中。仓央嘉措虽然有达赖喇嘛之名,并无扭转乾坤之权,因为第巴独掌大权已久,权势根深蒂固。仓央嘉措在生活上遭禁锢,政治上当傀儡、受摆布,日子并不好过。对于他,很多人更多的是同情和喜欢,同情他的处境,喜欢他的善良和诗歌。作家王臣在《世间最美的情郎》里有几句话:“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仓央嘉措。纵他身后千万福苦千万生死,纵他存世之诗惹世人争议,他依旧会在众生心底恒久占据一个位置。不偏不移,令人虔心”,道出了很多人的心声。诗人黑子也是这样,他对这位三百多年以前的诗歌天才投去仰望的目光,对其命运给予深深的同情,由衷的虔诚跪拜。诗歌在写作中,尽遣溢美之词,表达他深切的追念和崇敬。
 
淡淡的忧伤从何而来
 
评论家杨光祖说:“好的作家应该有一种对灵魂的自我拷问,对民族的忧患,对人性的深刻思考,或者说应该有一种哲学高度,一种宗教情怀,不要斤斤计较个人名利、金钱收入,应该有大视野、大境界、大追求、大胸怀”。本人喜欢黑子的诗,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作品闪现着向善向上向真向美的情愫,比如作品《盘子里张嘴的鱼》:“一条张嘴的鱼∕油花榨干眼泪∕神仙盘坐的盘前∕笑声不断∥海洋啊∕快吹响招魂的螺号∕让我也一同抛弃炊烟∕回到母体的子宫∕等人世间没了鱼腥的味道∕我们再向山野河谷洄流”。读了这首作品,可以说内心五味杂陈,“一条张嘴的鱼”好像正对着我,(且不知鱼是否死去)在诘问!在祈求!大家都知道,社会生产力的空前发展,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人们生活水平节节攀升,经济财富无疑雄踞主导地位,一些财大气粗的老板就张狂得不行,住有豪宅,行有豪车,陪有美女,把底层人民的挣扎和劳苦不放在眼里,还用尽一切手段压榨着他们本就不多的血汗。同样,一些手握重权的官员,眼里心里同样没有老百姓的呻吟与呐喊,只有金银钞票,他明白,有了这些,就能升更大的官,发更多的财。在这些人眼里,世上还有什么事他们不敢做?其实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有着相当残忍的一面,就说吃吧!天上有翅膀的除了飞机不能吃,地下有腿的除了桌椅不能吃,其余通吃;并且有不少是活吃,我所在的太原市,前几年听说有一家“活驴馆”,客人进门时,在店面前拴着的驴身上比划好某个部位,就等着厨师现做,等客人酒足饭饱之后,边剔牙边往外走时,那头驴还活着,全身发抖,惨不忍睹。其实动物也有生存的权利和理由,它们也是地球的主人,是人类的朋友。我不是佛教徒,我的意思是,有些动物,如频危动物,绝对不能再吃了,不要赶尽杀绝;有些动物可以吃,但手段不要太残忍,因为它们也会疼痛,它们也有父母,也有儿女。当下很多人为何如此残忍?说穿了还是信仰的缺失与迷失,心灵的残暴与扭曲。这首简短的诗,寓意深邃,内涵饱满;我看到诗人的无奈,甚至痛悔,他是为他的同类悔罪,向这些弱小的生命道歉。映射出诗人善良的内心,悲悯苍生、珍爱万物的可贵品格。

再看同样一首写鱼的诗,如果说《盘子里张嘴的鱼》是作者对生命的同情、呵护与悲悯,那么这首作品就写诗人对生命的赞颂和讴歌,来看作品《生命之歌》:“摆尾后∕就是一万条∕寻觅祖先的鱼儿∕骨子里涌动着的执著∕足以推着河水倒流∥感天动地的湟鱼部落∕眼睛里∕没有眼泪∕没有鱼鹰∕没有野兽拦成的河堤∥金灿灿的育儿袋∕唱着生命之歌∕蜂拥而来∥我被鱼儿的灵魂附体∕洄游沙柳河∕顺从于逆流而上的鱼群∕听着鸟语∕唱着鱼歌”。我曾数次在电视上看过这个震撼的画面:湟鱼是青海湖中唯一的大型水生鱼类,生长缓慢、年龄序列漫长、怀卵量较少的鱼种,每年5至7月,大量鱼群沿着黑马河、布哈河、沙柳河等溯流而上,进行繁殖。但洄游过程充满了艰辛和危险,也充满了不屈与拼搏,甚至以付出生命的方式演绎悲壮。在它们“眼睛里,没有眼泪,没有鱼鹰,没有野兽拦成的河堤”,只有向上、挣扎、翻腾、无数次跳跃、失败,再跳跃。俄国作家托斯陀耶夫斯基在《托斯陀耶夫斯基论艺术》里说:“艺术家应该用肉眼观察,但更应该用心灵之眼、或者用精神之眸观察”。显然黑子是用眼和心、甚至精神之眸来观察湟鱼洄游这一现象的,他用并不华丽的词语,缓缓讲述湟鱼短暂一生的艰辛与悲壮,感叹这些小小生命能量如此之大,感叹它们对繁衍繁殖的巨大渴望;感叹它们付出和牺牲精神如此之强;歌颂这些即将成为母亲、很多很多永远也成为不了母亲的生灵的伟大;能清楚感觉到诗人对自然的崇敬,对生命的敬畏。

黑子在诗集后记中说:“我认为诗是诗人内心深处燃烧的火焰,是诗人与诗人灵魂的厮杀和对话。这一过程充满了神秘、感动、悲伤和勇敢,每一篇诗歌都是诗人放飞的天使,她不期而至,或白天,或夜晚,光临诗人的内心,强迫诗人用心记录,悲伤与欢喜”。从诗人众多作品里能轻易、清楚看到“诗人与诗人灵魂的厮杀和对话”;也能看到“每一篇诗歌都是诗人放飞的天使”;还能看到诗歌“光临诗人的内心”,比如作品《我的灵魂在一个下雨天洗净》:“托不起身体的灵魂∕淋着雨∕淋着擦洗的抹布∕淋着泥泞的车∥欲言又止的拾荒人∕呢喃着∕眼里是金子般的空瓶子∕和跟她一样的∕一个可怜的擦拭∕自己爱车的人∥这样好,你看省了三十元∕在他的眼里∕出现了金子般的人∕和自己一样唱着小小雨点∥一个推着车子∕一个擦着车子∕一个用眼睛看着瓶子∕一个用眼睛看着车子∕一起在雨水里浸泡∥于是∕两目相对的谋生人∕一个慢慢拾起瓶子∕一个慢慢洗起灵魂”。雨大地滑,老迈的拾荒人,冒雨擦车者,不期而遇,一个为了省30元,一个为了挣几分钱,就“一起在雨水里浸泡”,多么平凡的小事,多么普通的场景,平凡和普通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诗人并不这样认为,他同情大雨中年老的拾荒者,她命运的悲苦,生活的艰辛和其家人的狠心;甘肃诗人古马说:“我的诗应是关怀悲痛、爱、恨以及死亡与生俱来,我用诗的牛角,对人性中最本质、最原始的事物吹奏低音的关怀”。云南诗人马丽芳也说:“诗歌的基石不在各种潮流纷扰的外界,它就在诗人和爱诗的人心中;因为对一个真正的诗人来说,诗歌并不是外在于诗人生命的东西,诗歌恰恰是烛照我们生活的火;它虽不是谋生的利器,但它以它的方式关照着我们的人生”。黑子这首作品,值得称道的是他深切关注着底层,关注着他们的呻吟与疼痛。是的,这些地方脏乱差吵,但对于一个好的作家诗人,应该时常对灵魂进行拷问,对家国有所关注,对民族有所忧患,对底层有所怜悯,否则其作品注定是狭隘、轻浮的,没有生命力的。
 
匍匐在朝圣的路上
 
品阅黑子诸多作品,很多时候内心是安静的,他在遣词用句上并不华丽,更多的时候用平常平实、质朴憨厚的文字完成一个作品,高明的是诗人用这些看似常见的文字,营造出一种氛围,这个氛围没有荡气回肠的场景,没有壮怀激烈的场面,不喧哗、不吵闹、不跟风,这种氛围是宁静的、清幽的;我想是因为诗人自小生活在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衔接之地,性格与品行、学识与涵养,既有西北汉子朴实耿直、豪爽粗犷的一面,又有雪域高原上人们清纯明智、安静拙朴的一面;能随时随地看到藏传佛教对他深厚影响,我甚至想他就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因为文字处处有深邃的佛教义理、有慈悲向善、感念教化的诤言,有梵音的流淌、桑烟的缭绕,这是黑子诗歌又一显著特点。作家刘小枫在《悲壮的还乡——读荷尔德林》中说:“真正的诗人,应该是在神性离去之时,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在众人冥冥于追名逐利、贪欲求乐之时,踏遍异国的大地,这正是贫乏时代中诗人的天命。他必然在神圣的名字无处可觅时,担当莫大的忧心,给人间引入一线诗意的春光”。当下诗歌圈,口语诗、脐下三寸诗、泼妇骂街诗层出不穷;活动多如牛毛、吵闹对骂不绝于耳。黑子是安静的,似乎连看热闹也不感兴趣;写着属于他安静的诗,来看作品《自闭后的天堂》:“三月,拿起一枚古币∕买下一座城池∕做国王∕驻守一个人的王国∥从此∕没有流行的音乐∕商贩的叫卖∕没有小儿的哭声∕没有交通肇事者∕轻判的死亡∕甚至没有乌鸦∕从天空飞过的痕迹∥慢慢的用时间筑高城墙∕城里缺少沙尘暴∕缺少雾霾,缺少白色的口罩∕缺少鬼魅的冤魂∕只有显眼的白发扎成的一朵花∕摆在城市的中央∕听风,观雨∕打坐,诵经”。读这首诗,脑海里就出现了“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唐,王维《终南别业》)的疏朗豁达;也出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晋,陶渊明《饮酒》)的恬淡悠闲;还出现“是非不到耳,名利本无心”(宋,范仲淹《留题小隐山书室》)的淡泊明净。现实中,没完没了的票据税款、手续登记办理、证件证明填写,没完没了的大会小会讨论评议,各种应酬饭局;感觉到现代人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工作越来越忙,压力越来越大,心情和身体却越来越差;这也是很多人烦躁、焦虑,甚至有暴力倾向的原因吧!诗人黑子营造了远离喧哗、远离红尘的城郭,那里宁静、空气清冽,没有尔虞我诈、互掐陷害;没有权钱交易、豆腐渣工程;没有碰瓷讹诈、草菅人命。《西畴老人常言·律己》中讲:“士能寡欲,安于清淡,不为富贵所淫,则其视外物也轻,自然进退不失其真”,与黑子所向往的去处多么相似。诗人写作中,像是给知心朋友缓缓讲述,又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有条有理,绘声绘色,不是云缠雾绕、撺掇拼凑。给受众以贴心的温暖,美妙的憧憬。

最后来品阅诗作《朝圣路上》:“清晨∕我的心已匍匐上路∕朝着霞光升起的方向∕顺时膜拜∕左边的山∕右边的湖∕是虔诚塑成的佛∕我寻着神佛的意志∕转山又转水∕风尘里的欲火不再重生∕浮动的信仰∕触摸神佛的门楣∕敲响梵音抛洒寓意∥垭口的风马逯风起舞∕经幡打坐于山头昼夜诵经∕我的真言∕从清晨一直诵到暮夜∕负债的心沐浴甘露∕谁能让我趟过这三生池水∕脱离凡尘苦海”。因为在雪域高原多年,经常看到转山转水转佛塔的人们,看到三步一叩头、风尘仆仆的朝圣者,看到大小不等的玛尼堆、佛塔、飞舞的经幡、捻佛珠、转经轮的信教者。每每此时,内心不仅仅是身处异域的惊艳和好奇,更多的是感动。当下一些人道德沦丧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过河拆桥、坑蒙拐骗偷、打骂弱小、欺凌残疾,遗弃、虐待老人,贩卖妇女儿童等;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做的。在雪域高原,不仅仅是一些宗教符号随处可见,其实一些藏传佛教的义理和教义,已深深融入人们的血液。我很多好朋友是藏族,与他们交往多年,我惊奇的发现,中华民族众多的传统美德,如诚信守义、笃实虔敬、孝道敬老、谦恭克己、帮危济困等,他们顽强的坚守着,像呵护自己的生命。
黑子的诗歌,质朴中有高远,平淡中有深邃,庸常中有哲理、甚至禅宗,能感觉到他作品里有一种生命的仪式,有一种心灵释放的音韵在流淌、飘逸。给我们以平和、宁静。他在后记里说:“诗歌不仅带给我丰沛的激情和喜悦,也带给我刻骨的折磨与煎熬”。可见诗歌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的,走过稚嫩,走过轻狂,最后走向沉稳与博大,这条路对很多人是适用的,也一定适合黑子。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深信黑子的创作之路仍然坎坷,仍会有“刻骨的折磨与煎熬”;但我更加深信,走向更高水平、走向沉稳博大,这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
 
 
史映红:笔名桑雪,藏名岗日罗布,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甘肃庄浪,九十年代入伍进藏,已转业;居山西太原;在《诗刊》《解放军报》《文艺报》等发表诗文950余篇(首),著有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文学评论集正在出版当中;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黑子:本名鲁海波,系青海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海北州书画家协会副主席、刚察县文联副主席兼书画家协会主席、《西海文艺》主编。先后主编出版《魅力刚察》、《风雨60年》、《我在湖边等你》等丛书和画册。自2005年开始诗歌创作,笔耕不辍,诗、书、画并进,近几年各个领域取得较好成绩,诗歌作品分别发表于《诗刊》《绿风》《山东诗人》《华商情》《青海湖》《西部诗报》《青海日报》《西海都市报》并于2015年《金银滩》《祁连山报》专栏报道刊发黑子诗、书、画作品选。有400多首诗歌作品分别发表在多地报刊杂志上,出版《黑子诗集》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