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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莫言绝对:可怜那悬赏10万的词语围楼

评莫言绝对:可怜那悬赏10万的词语围楼

 

作者:燕飞

 

这自然是一桩风雅事。诺贝尔奖得主莫言先生,立于惠州百年围屋碧滟楼前,墨痕飞动,写下十字上联:“从南阳到南洋,根深叶茂”。此句一出,便是一幅迁徙的史诗,一部家族的传奇。它平实,却气象万千;它简洁,却如一部微缩的史诗,将客家人跨越山河、开枝散叶的壮阔历史,凝于十字之中。

早年在国内做文学编辑时,我与莫言大哥有过一些交集,甚是仰慕他小说创作方面的才华。大哥的文笔总是这般,于朴素的文字里,挖掘出震撼人心的力量。因缘际会,他随手写就的上联,如此这般成就了一场悬红十万元的征联盛事,引得四方文士竞折腰。夺魁者,竟是一位21岁的青年,名曰宋珂嘉。他所对下联,据说是:“自井壁及井毕,角亢星张”。

初闻此联,我竟有片刻的失语。仿佛在有沙袋的练功房,一拳打在虚空里,寻不着受力之处。这感觉,燕大侠拔剑四顾心茫然啊。

不妨先来看看这文字的表象。莫言大哥的“南阳”、“南洋”,是地理的延展,是历史的足迹,是血脉的流淌。那“根深叶茂”,更是人人可感可触的生命意象,温暖而丰沛。然而这下联,“井壁”与“井毕”,已是生涩;至于“角亢星张”,虽出自星宿古名,于寻常人听来,却不啻天书。一边是带着泥土芬芳的迁徙史,一边是书斋中故纸堆里的星象谱,这仿佛是田间老农与观星术士的一场对话,彼此说着各自领域的行话,神情郑重,却全然不在一个腔调上。此为一不搭。

再深究其意蕴。上联的“从南阳到南洋,是一条清晰的、横向的、在人间大地上展开的路径。它讲述的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旅程。而下联的“自井壁及井毕”,其间的逻辑与空间的跃迁,却模糊难辨。“井壁”如何抵达“井毕”?这更像是一种文字的排列,而非意义的递进。莫言的“根深叶茂”是归宿,是繁荣的结局,沉甸甸地落在地上;21岁青年的“角亢星张”是星光的散落,是玄虚的铺陈,轻飘飘地悬于天际。一个向下扎根,一个向上飘散,力道相悖,意境两分。此为二不衬。

对联对联,上下联能对的上是基本规则。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金句,都有“信达雅”的准则,不用解读,读者也会感受到语言美感。而21岁青年的下联,牵强附会且晦涩难懂,99%的老百姓看不懂,不知其所云,如何得不到大众认同?按照莫言的上联,如果不惦记那十万奖金,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出一些可搭可衬的下联,诸如:由西陵至西岭枝盛花香;诸如:向北市登北势业旺财昌 ;诸如:经东江渡东疆花好月长。

那么,为何那青年才俊一不搭、二不衬的对句下联,能于万千应征之作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呢?这便引人遐思了。一个21岁的年轻人,能以如此冷僻的古奥辞藻应对文学巨匠,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故事”。这故事里,有“后生可畏”的惊奇,有“传统文化薪火相传”的象征,其话题的锋芒,恐怕已隐隐盖过了对联艺术的本身。这一切,实在是太符合当下文旅宣传所需要的“爆点”了:诺奖得主的墨宝,天才少年的捷才,十万巨奖的悬念,以及那看似深不可测的传统文化底蕴。它所需要的,或许正是一种能引发争论与关注的话题,而非四平八稳的工整对联。从这层面看,这副下联完美地扮演了它被期待的角色。

那座名为“碧滟楼”的百年围屋,本是客家人聚族而居、烟火升腾的所在,其精神是入世的,是温暖的。莫言大哥的上联,正扣准了这脉搏。而今,这突如其来的下联,却像是一道来自遥远星空的冰冷符咒,贴在了这充满人情温度的围屋门上。它或许点亮了热搜的榜单,却未必能照亮这古老建筑真正的灵魂。

于是,这场盛事便如此定格了:莫言种下了一株扎根大地的坚实乔木,而应和它的,却是一缕闪烁不定的星光。星光固然璀璨,引人仰观,但若要论及与那乔木的相伴,终究是太渺茫,也太遥远了。那十万赏金,买断的或许不是一副文质相谐的佳联,而是一个在流量时代里,恰到好处的传奇脚本。只是苦了那座围屋,它本欲诉说人间的故事,最后却被挂上了一串天上的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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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燕飞,当代作家,诗人,亦名燕大侠。现居多伦多,任加拿大中文作家协会主席。曾在《中国作家》《人民文学》《天涯》等文学杂志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逾百万字,在《十月》发表过长篇作品。燕飞20岁大学毕业,历任人民交通出版社编辑,海南特区报副刊主编,海南青年报总编辑助理,海口市文联《椰城》文学杂志副主编,执行主编。著有海南梦幻三部曲《海南无梦》,《海南惊梦》,《海南寻梦》,长篇小说《劫:一个女人的光荣与耻辱》,纪实文学《光荣与罪恶》,散文集《燕飞梦语》等。其文学作品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风靡一时,获省、部文学奖。其中以《海南无梦》为代表的燕飞海南梦幻三部曲曾畅销全国,成为那个时期中国海南建省大开发时期的标志性文学作品。近年来创作古诗词,长诗《同窗四美辞》和《红楼晓旭辞》获文学奖好评。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