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里的语言星火
——论李印功《胭脂岭》方言俗语的叙事张力
作者:鲁崇民
作家、《华文月刊》常务副主编李印功的长篇小说《胭脂岭》扎根关中渭北黄土地,其语言艺术的精髓,在于将大量鲜活的方言俗语进行精准分类与创造性运用。这些从黄土深处生长的俗语绝非简单的口语堆砌,而是被作家锻造成塑造人物、解构时代、传递生存智慧的文学利器,在小说叙事中完成艺术升华,让黄土地上的人情百态与时代阵痛,都在俗语的交锋中清晰显影。
一、描摹人物性格的精准画像——俗语锚定人物精神底色
此类俗语多出自人物对话,是人物性格最直白的外化,以寥寥数语精准勾勒人物身份、品性与处境,让角色立得住、活起来。例如:
1. 陈黑顺被刘翠花斥责“瞎怂”后,以“干吃枣还嫌核大”反驳。这是典型的渭北民间口语,本指“得了便宜还不知足”,放在此处,不仅精准凸显了乡村光棍的油滑口吻,更将陈黑顺“占了便宜反倒打一耙”的无赖底色刻画得入木三分,无需复杂的心理描写,一个市井小民的狡黠嘴脸便跃然纸上。
2. 邓财庄骂郑胜“猪拱城墙——嘴上的劲”“一袋子谷糠,扶起来也是软的”。两句俗语递进使用,前者以“猪拱城墙”的徒劳无功,讽刺郑胜空喊复仇口号却无行动魄力;后者用“谷糠”的绵软特质,直指其性格深处的软弱。这两句俗语既是邓财庄暴躁刚烈性格的外化,又以对比手法强化了郑胜“隐忍有余、果敢不足”的形象特质,让人物的性格冲突更具张力。
3. 三婶评价胭脂岭乱象时直言“豆腐坨掉沟里了,没有一块好的”。这句俗语以生活化的比喻,将乡村权力场的混乱无序具象化,既贴合三婶作为乡村妇人的身份,又将她心直口快、嫉恶如仇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读者瞬间感知到普通村民对乱象的愤懑与无奈。
4. 王腊评价乔玲“精得给蚂蚁挽笼头,在裤裆里捉一个虱都想炒两盘菜哩”。这句夸张化的俗语,用“给蚂蚁挽笼头”“捉虱炒菜”的荒诞意象,将乔玲的抠门与精明放大到极致,不仅充满乡土式的幽默,更让人物的吝啬特质成为极具辨识度的标签,读来令人忍俊不禁。
这类俗语的价值,在于以口语化的表达替代程式化的性格描写,让人物挣脱扁平标签,成为渭北黄土地上有血有肉的鲜活个体。
二、解构乡村生态的透视棱镜——俗语照见时代与权力的荒诞
此类俗语超越个人对话范畴,成为渭北黄土地乡村权力格局、时代弊病的“语言标本”,暗含对乡村社会运行逻辑的深刻批判。例如:
1. 书中写特殊年代基层权力滥用时,直言“鸡蛋里挑不出骨头,磨道里的驴蹄多得是”。后半句“磨道里的驴蹄多得是”喻指罗织罪名的随意性,两句俗语组合,精准戳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权力荒诞,将个体在权力机器面前的无助与渺小具象化,成为特定历史时期乡村权力生态的生动缩影。
2. 张宽升抱怨公社领导“把死老鼠给大队干部泡到锅里,他们一拍屁股调走了,把你撇到干滩上没人管”。“撇到干滩上”的比喻,将基层干部“既是权力执行者,也是权力牺牲品”的尴尬处境概括得精准传神,既揭露了上下级权责失衡的弊病,又暗含对官僚主义作风的批判,让俗语成为解构乡村权力体系的有力武器。
3. 张金梁推行村务公开时强调“不能弄布袋里卖猫的事”。“布袋里卖猫”本指“暗箱操作、隐瞒实情”,用在乡村治理场景中,既点明了过去村务管理的弊病,又传递出村民对公平公正的渴望,让一句口语承载起乡村治理现代化的诉求,实现了小切口见大主题的表达效果。
4. “长着豌豆心,谁有钱就向谁滚”,以“豌豆心”的滚动特质,讽刺部分人嫌贫爱富、见风使舵的嘴脸。这句俗语跳出个人恩怨的范畴,直指乡村社会中人情冷暖的现实,道尽了物质利益对乡土人情的侵蚀,让小说的批判维度更具广度。
这类俗语是时代的“晴雨表”,以民间话语的方式,解构了特定历史时期乡村权力场的荒诞与畸形,让小说的乡土叙事有了深刻的现实批判力度。
三、传递生存智慧的哲理箴言——俗语暗藏乡土处世哲学
此类俗语是渭北黄土地百姓在长期生活实践中总结的生存智慧,或调侃人性,或点拨世事,或警示行为,让小说语言充满“嚼劲”,耐人寻味。例如:
1. 陈黑顺贸然行动后自责“买个尿盆等不到黑,还把尿盆打烂了”。这句俗语本是渭北百姓对“急躁冒进者”的调侃,放在此处,既写出陈黑顺的鲁莽,又暗含“凡事需有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民间智慧。它以自嘲的口吻,让人物的窘迫更具喜剧色彩,同时传递出乡土社会朴素的行为准则。
2. 郑胜以“有搁凉的饭,没有搁凉的事”回应邓财庄的催促。俗语直白地道出“饭凉可热,恩怨难消”的道理,不仅体现出郑胜“隐忍不发、伺机而动”的性格,更暗含乡土社会“恩怨分明、仇怨必报”的生存逻辑,让人物的行为动机有了深厚的文化根基。
3. 张宽升劝张金柱“别听牛皮鼓声大就断定鼓的肚子里装着刀枪”。“牛皮鼓”外强中干的特质,生动诠释了“看人看事不能只看表面”的哲理,充满朴素的辩证思维。这句俗语不仅是张宽升处世经验的总结,更成为小说中化解矛盾的关键话语,让人物的对话充满智慧的交锋。
4. 杨倩夸赞董双奇“红萝卜蘸辣子,吃出没看出”。这句俗语以“外表普通、内里有料”的特质,写出董双奇“韬光养晦、暗藏实权”的生存策略,既暗含对人性“外拙内精”的洞察,又贴合乡村权力场中“低调行事”的生存法则;而“泼妇鸡下蛋,你讨厌鸡连蛋都不吃了”,则以比喻点明“不能因厌恶人而否定其价值”的道理,体现出渭北黄土地百姓务实的处世哲学。
这类俗语是民间智慧的结晶,让小说的语言不仅有黄土烟火质感,更有思辨力,让读者在品读故事的同时,咂摸出渭北百姓的处世哲学。
四、渲染叙事氛围的调味佐料——俗语增强小说的乡土质感
此类俗语多用于场景描写或心理刻画,快速营造浓郁的渭北乡村氛围,让读者身临其境。例如:
1. “两根筷子夹骨头——三个光棍”,用生活化的意象形容张倩凤家的冷清,寥寥数字便勾勒出家庭的窘迫处境,让读者瞬间感知到人物命运的凄苦;“风地里的灯,说不定啥时候就灭了”,以风中残灯的脆弱意象,喻指张宽升书记职位的岌岌可危,既充满黄土诗意,又暗含权力格局的动荡,让叙事氛围更显紧张。
2. “烂笼蒸馍,四处跑气”“风地里放屁,臭气到处走”,两句俗语以夸张的手法形容消息泄露之快。这类充满黄土烟火气的比喻,把抽象的“消息泄露”具象化,既符合乡村百姓的表达习惯,又让情节的戏剧张力陡然提升,让读者在乡土式的幽默中,感知到故事的紧张节奏。
这类俗语不着痕迹地融入场景,让乡土叙事的黄土烟火质感与戏剧张力浑然一体,成为构建小说乡土美学的重要元素。
综上,从本质而言,《胭脂岭》的语言艺术,是作家对关中渭北黄土地乡土文化的沉浸式打捞与创造性转化。大量俗语被分门别类地嵌入叙事肌理,每一句俗语的引用,都指向人物塑造、主题表达或氛围渲染的深层目的。这些鲜活的语言,让《胭脂岭》的乡土叙事挣脱同质化表达,形成独树一帜的艺术风貌,也让渭北黄土地的乡村记忆,在俗语的流传中获得永恒的文学生命力。
本文系原创
作者简介:鲁崇民,网名晨光如水,中华诗词学会、中国楹联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社协文委会副主任,张俊彪文学艺术研究会顾问,文学爱好者,常有诗文、评论散见报刊、网络。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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