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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的精神色谱

 
 
 
隐匿的精神色谱
——评杜璞君中短篇小说集《月亮灼伤了谁》
王  英

《月亮灼伤了谁》是杜璞君近年来发表在《青年文学》《山花》《延河》《广州文艺》等全国各大文学刊物上的作品,结集后出版的一部中短篇小说集。与杜璞君交流出版书稿时,他曾向我提及,想在小说集的扉页引用法国心理学家雅克·拉康的一句话“为什么原始场景会如此充满创伤。”因书稿已经排版,遂未能如愿,不过拉康这句话,可否给我们提供一把打开杜璞君小说内在意蕴的钥匙呢?阅读杜璞君的小说,总带给我一种印象,他小说中的人物、场景、小说的气息,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焦灼,若拿当下急剧转型的中国语境作为参照,不难发现这精神的底色,难道不是现今都市生活中的一种写照吗?我们好像身处一个悬置的空洞,有一双幽灵般的目光,在凝视着人们的活动。这个他者,是如此巨大地将身影覆盖着人们秘而不宣的心灵角落,我们一直处于这个他者的欲望窥探之下。
对于长期在城市生活的杜璞君来说,显然他的关注和敏感点来源于城市中人们那种亚健康的精神状态,尤其现代转型过程中所带给我们每个人的无家感。我留意到他的两篇小说开头,都不约而同对 “家”由迷失而引发内在的急切呼唤:一是《彼岸》的开头“元理在火车上,他离开了家,什么时候回去,甚至从此不辞而别,他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一是《分裂的房子》的开头“钱平终于到家了。穿过黑夜,穿过从小就走过的街道,黑夜隐蔽了一切。”
“家”,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无疑是安身立命之所,它既属于实体的家庭,也是我们心灵何以存在的最终旨归。
杜璞君的小说对人的心灵何以存在,有着执着的追问。以这样的角度来看《彼岸》的开头就颇具意味了。它不仅构成了整篇小说的叙述基调,而且这列不知其远、不知开往何方的列车,让作者充分调动其叙事手段,透过小说人物元理在列车上的叙事视角不断回放:元理一面出走,一面又不断思念家中的妻儿;守候家中等候元理归来的妻子云莎,则以现在的叙事视角,呈现元理出走以前,她与元理和孩子一起共同生活的温馨场景。整篇小说的人物心理和日常生活场景,共时性地交错叙述,使读者被一种梦幻般的迷离所牵引。
我无意把《彼岸》简单地归类为一个寻找外遇的故事。虽然小说一开头出现陌生女子的来电,导致了元理的出走,但我以为这陌生女子的来电更像是一种隐喻。正如小说里那一列不知驶往何方的列车,那无法看见,却始终存在着的陌生的“他者”的召唤,使人不禁产生怀疑,远方之于人,意味着什么呢?在火车上,坐在身边的人,距离是那么近,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又是那么远。你无法透过对方陌生的表情,探究对方有着怎样的精神际遇。
《彼岸》是以几声敲门结束了整篇小说。它以一个开放性的结局,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难怪当年责编这篇小说的《山花》副主编冉正万,对这小说的结尾大为赞赏。
杜璞君素来重视小说的叙述,即小说怎样结构和叙事,才是有效的。这与当下一味讲故事的潮流大异其趣。这部小说集里有多篇小说,叙事看似不按因果线性发展逻辑展开情节,但仔细辨识其叙述脉络,就发现杜璞君写的这些小说其实有着内在的严谨逻辑。比如《月亮灼伤了谁》,小说运用多重视角的叙述方式,好比两个分组镜头,以伊采薇和萧高山的双重视角,透过两个互不交汇的空间,将人物内心最柔软、最隐秘的区域,分别进行叙述。同时,小硬币这人物作为另一个叙事者,对叙事的介入,既成为啸高山和伊采薇处于不同空间的沟通媒介,又不可或缺地成为整个小说叙事发展的见证者和推动者之一。
这篇小说将回忆与时间的伤痕,哀痛,怀缅揉为一体。啸高山作为一名留守户,一直坚守伊采薇曾经居住的双子楼,啸高山处于幻觉的精神世界,在现实和想象中,四处寻觅伊采薇。同时,这篇小说人的命运与城市发展的命运一样,城市的不断拆迁,作为当下城市发展不可辩驳的理由,我们还来不及从城市拆迁的断壁残垣中,辨认逝去的印迹,这千人一面的中国镜像,所残留下来的除了人对残缺的抚摸,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湮灭、都流逝,碾碎在历史发展的巨轮下。不过,正是面对这么一片废墟,啸高山对伊采薇的爱才突显其跨越地域、跨越国界、跨越种族,跨越距离,跨越时空的意义。小说最后伊采薇的的女儿抹去萧高山的泪水,仿佛让人感到爱已离去,信守还有意义吗?
从《彼岸》《月亮灼伤了谁》两篇小说中,看得出杜璞君在小说叙事结构上是煞费苦心的,同时具备了比较好的叙事节奏的掌控能力。在《食指》《哪来,哪去》《罪我》《分裂的房子》《远去的风马旗》等小说篇什中,杜璞君往往透过不经意的细节,撬动整篇小说。这些细节,姑且称之为道具吧。这方面的小说以《镜囚》表现得最为典型。这篇小说以一块植入小说人物项影脑中的芯片展开小说情节。项影受脑伤后,由德国医生植入了一块芯片,实际上是误植了一段与项影无关的他人的记忆。
由项影误植芯片后产生出的另一个人物:项瞳,使得项影和项瞳成为一个既统一又分裂的个体。项影和项瞳在时间错位所营造的真实与虚幻中,共同接受一项国家安全部指派的神秘任务。小说以不断的时空错位叙述和呈现三个未完成的结局:未完成的追踪任务;未完成的内心的画卷;未完成的娜红父亲的嘱托,将帽子交给娜红等。最后项瞳拿起枪枪杀了自己。
由于项瞳不过是项影误植芯片后,虚拟产生的另一个自我的镜像,所以当这分裂的个体,在同一声枪响中倒下时,项瞳所击毙的其实是自我分裂出来的主体项影。项影无意中荒诞地惩罚了自己。昆德拉说:“人们宿命般地丧失了对真实的感觉。”小说结尾提到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就成了带有现代意味的一种隐喻。
《你名字不能叫庄周》这篇小说,让人想起雅克·拉康分析过的爱伦·坡的《被窃的信》。在《被失窃的信》里,那失窃的文本与《你名字不能叫庄周》中,这个被父亲命名为“庄周”的人,在命名与被命名中,此庄周与彼庄周,不可避免置身于已然是文化符号的古代智者庄周的镜像下,在不断的误认中 ,“庄周”所呈现的生存状况,他倍受情感煎熬,他的肉身深陷于秘而不宣,无以宣泄的情欲困境,而且还背负起查找岳父被遗失和被篡改档案的任务。这个被老婆顾淳以性为手段,修理掉不羁性情的“庄周”,在现实世俗的羁绊下,对是否能承担起重新审视岳父在“文革”中所犯错误,一直产生着深刻的怀疑。从这个角度来观照“庄周”这个人物,他的无奈、委颓,甚至显得猥琐,某种程度是否是我们精神生活的一个缩影。
面对当下中国城市化进程,对都市的叙写,是今后作家的必然选择。我们对像杜璞君这类对都市的日常生活,逐渐形成属于个人记忆与感悟的作家,有理由投入更多的关注。虽然他们的探索,遇到这样或那样的挑战和困境,但他们依然执着地探进人心灵最隐秘的世界,极尽所能地对潜藏于人们平静表情下的精神色谱进行扫描,凭着这种执着和掘进,相信杜璞君将叙写出属于他更为广阔的都市生活画卷。
 
 
作者王英简介:
浙江海盐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先后在美国、中国香港、台湾以及北京、上海、浙江等地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纪实文学三百余篇,在全国、省、市级大奖赛中获奖三十余次。其中散文《走进徐志摩故居》被中国教育出版社选入《2010—2011学年高一语文学生版》中。
著作有:长篇散文《与你一起成长》、散文集《擦肩而过》、《情真》、《走不出家乡的海》、《没有围墙的博物馆——海盐》,长篇小说《我与父亲的战争》,长篇传记《一代名人张元济》、《三毛之父——平民画家张乐平》、《新闻自由冻土带上的播火者——孙旭培传》等十部。


(作家网编辑安琪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