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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白话百年中国当代诗歌百人微访谈(十)潘洗尘、彭先春、李


重磅:白话百年中国当代诗歌百人微访谈(十)

潘洗尘、彭先春、李霞

 

 
        编按:
     
        中国当代诗歌就是指新文化以来,中国的白话诗、新诗和现代诗。今年是这个诗歌的大日子!从胡适发表《新文学刍议》和他的一组白话诗,马上就到一百年了。为了纪念这个日子,总结与研讨,废话教主杨黎带着四中校草李九如一起做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中国当代诗歌微访谈。为什么说“非常有价值"?从所覆盖的人群,问题的深度,到回答的精妙,都值得反复一读再读。
      
        微访谈覆盖了老中青百名诗歌写作者,杨黎采访部分以老将为主,九如采访部分以年轻人为主。教主和校草都付出了很多时间和心血,编辑正在对访谈内容进行整理,陆续在四中首发。正在编辑中的《橡皮》5也会选发一部分,整体访谈最后会辑集出版。
      
        感谢所有参与微访谈的诗歌写作者。      
 
 
 
 
        潘洗尘回答
 
        一、你认为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的成功是什么?没成功的话那最大的问题又是什么?谢谢你的支持,我等着。
 
        一百年如果放在一个大的文学传统里去考量,时间显然还远远不够。尤其是作为白话诗土壤的白话文,作为与文言文完全不同的一种新的语言体系,应该说一百年才仅仅是个起步。诗歌说到底是语言的事,当代诗歌如果说有成功之处,那么它最大的收获就是体现对其母语现代汉语的丰富与激活上。反之,如果说当代诗歌还有什么不足,我觉得也依然是语言层面上的,毕竟,仅仅百年的现代汉语本身,与其它诸如英语、法语、西班牙等语系相比,尚不成熟。但现代汉语本身所具有的结构和空间,是为汉语诗歌书写提供了更大更多的可能性。
 
 
        二、谢谢你的回答。对于第一个问题,几乎都给了中国当代诗歌肯定。而这种肯定,都和语言紧密联系。那么我想请教你,中国当代诗歌究竟为现代汉语提供了什么新机制和新内容?顺便再问一句,现代汉语和古白话又有什么本质的差异?期待你独特的高见。
 
        任何语言,都是随着诗写的高度而日益成熟。汉语诗歌的写作,实际上也是在为尚不成熟的现代汉语探索更多的可能和路径。现代汉语和古百话尤其是古代汉语相比,现代汉语是一种表达的自然度与自由度都更高的语言,从某种意义上讲,像是一条大河里的两个直流,它们所流经的区域和所次生的植被,可能完全不同。
 
 
        三、很好,谢谢你的回复。在做这个微访谈时,我们在白话诗、新诗、现代诗、现代汉诗和当代诗歌等好几个词语中费了许多脑筋,总觉得没有最为准确的叫法。说新诗吧,那它针对什么旧呢?而且已经100年了,也不能一直这样叫下去。说现代诗歌吧,难道它不包括当代吗?说现代诗,其实好多诗并不现代,难道就要拒绝在这类诗歌历史之外?所以,我们真的很迷茫。所谓名正言顺,为中国百年来新的诗歌找到自己的名字,的确算一个迫切的问题,而且我们还发现,没有准确的命名,应该是中国现当代自由白话新诗最大的隐患。对此我们再次期待你的高见,找到最准确的说法。
 
        其实诗歌就是诗歌,无需重新命名。所谓新诗、现代诗等等说法也都应该是内部分类,而不是总体命名。
 
 
        四、好的,你的说法有道理,但你也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这种诗,我们已经写了100年了。100年好像不长,但肯定也不短。亲,就你的阅历和学识,在这100里,有哪些诗人、哪些作品、哪些事件和哪些关于诗的言说,你认为是有价值的?有发展的?至少是你记得住的?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必定是一个关于诗歌100年历史的访谈。辛苦,辛苦。感谢,感谢。
 
        胡适算一个,尽管他的白话诗并不好,但白话诗的首倡,对白话文的确立贡献颇丰。其实整个现代诗歌的价值都不能从诗学意义上去评价,而是从语言学意义上去认知——而这,已足够伟大。此后,包括朦胧诗在内,都无法与当年胡适们语言意义上的革命相提并论。但仅从诗学意义上去回头看这一百年,最近这20年汉语诗歌所取得的成绩,大于过去的80年。
 
 
        五、谢谢你回复,让我们的访谈很有价值。在前面四个问题之后,我们觉得有一个绝大的问题必须摆到桌面上来:这个问题,就是诗歌的标准问题。诗歌到底有没有标准?或者说有没有唯一的永恒的标准?笼统而言,“古代诗歌”似乎是有标准的;而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白话入诗,诗歌事实上陷入一种先验的迷惑中:它至今也没有完全确立自身,或者说,它需要像中国古代诗歌一样,确立一个标准码?说白了吧,上追千年下启万世,到底什么是“诗”?期待你指教,并先谢。
 
        诗歌当然有自己的标准,但标准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行业的重要问题,就像当下在中国的自称为诗人的诗歌书写中,至少有一大半与诗无涉,但这并不妨碍汉语诗歌近二十年来的不断向上与突破。一切标准都是一个最低限可量化的指标或一个行业的准入门槛而已。说到底,一门古老技艺的持续性发展甚至进步,都是标准之上的问题。任何一个合格的当代诗人都自然不用再拘泥于诗歌标准的问题,而是必须面对如何才能写出根本没有任何“标准”而言的好诗的问题。
 
 
        六、谢谢你。关于中国百年诗歌的访谈,问题还多,但已大致有数。这里,我们想用一个古老的问题作为我们访谈的结束,那就是你为什么写诗?或者说是在今天,世界已经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而你为什么还写诗?写诗,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这又回到了一个古老的问题:诗歌到底有什么用?对于我们的生活,诗歌带不来粮食、房子和汽车,但对于我们的生命,诗歌能带来自由的心灵和呼吸。这也是我为什么写诗和写诗能带给我的——不是生活之必要,而是生命之必需。
 
 
        七、哇,各位大侠:访谈完了,我们才发现是六个问题。而我们算了一下,六个问题不吉利。所以,我们必须麻烦你,再回复我们一个问。不过这个问比较简单,也很好玩。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不回复。一定。我们的这个问题是关于写诗与性的关系的问题。也就是说,写诗对你的性想象和性行为有没有影响?期待你的回复,多谢多谢。
 
        真的没有任何影响。
 
 
        潘洗尘,当代诗人。1963年生于黑龙江。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有诗作《饮九月初九的酒》《六月我们看海去》等入选普通高中语文课本和大学语文教材,作品曾被译为英、法、俄等多种文字,先后出版诗集、随笔集7部。曾获《绿风》奔马奖、柔刚诗歌奖、《上海文学》奖等多种诗歌奖项。现为天问文化传播机构董事长,《诗歌EMS》周刊、《读诗》、《译诗》、《评诗》主编,天问诗歌艺术节主席。

 
 
 
        彭先春回答
 
        一、你认为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的成功是什么?没成功的话那最大的问题又是什么?谢谢你的支持,我等着。
 
        不好意思,刚刚才看到。谢谢校长问我。如果说胡适和他的朋友们将诗歌从古体语式变成白话口语体式,算一个成功,那我认为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的成功,就是第三代诗人再次将诗歌从翻译体语式拉回到汉语口语体式。不知道我说的意思是不是清楚了?我想说的是,第三代诗人中,以杨黎韩东何小竹吉木狼格尚仲敏小安沈浩波伊沙等诗人确立的汉语诗歌写作体式(不是翻译体诗歌写作),这一次的确立,我认为对当代汉语诗歌写作尤为重要。随之而来的橡皮写作,废话写作,是对当代汉语诗歌的巨大贡献。如果要说没成功的部分,那就是我读到的不少翻译体式诗歌还在诗坛占据不小的地盘。如果要再找一个证据的话,我想说石光华的改变,是中国当代诗歌成功的典范。石光华曾经是整体主义诗歌的代表,我刚刚读了他的诗集《写诗的理由》,我为石光华的自我修正点赞。老实说,我很喜欢石老师现在的诗歌,题材上的即时生活,说话式的写法。按石光华说的,他写的至少是一个真实的石光华。
 
 
        二、谢谢你的回答。对于第一个问题,几乎都给了中国当代诗歌肯定。而这种肯定,都和语言紧密联系。那么我想请教你,中国当代诗歌究竟为现代汉语提供了什么新机制和新内容?顺便再问一句,现代汉语和古白话又有什么本质的差异?期待你独特的高见。
 
        当代诗歌、尤其第三代诗歌,对现代汉语的一大贡献,就是诗人们更关注语言自身的魅力,更关注语词之间的组合产生的美感意味,那是节奏、意蕴、趣味等多种因素交织后诞生的语言魔力。一句话,诗人更在意语言的搭配这种技术活,它更是艺术活,是语言的艺术。说到内容,我觉得当代诗歌的即时性生活化,是一个突出的特点。诗人写自身生活,写当下生活,即便是要扩散一点,也就是自身和世界的关系,在这点上,诗人也愿意呈现自我的感觉。诗歌是形式,诗人借助这种形式,参悟生命之道。
 
        第二个问题,如果说现代汉语是指现代汉民族共同语言——普通话,古白话是唐宋以后在北方话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书面语,我一直在想,哪来的书面语和口语之说呢?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只有喜欢使用的习惯性语言,而没有定规的所谓书面语和口语。我更愿意将所谓的书面语称谓体制化语言,它们是规范的,狡猾的,没有漏洞的,但不是文学的。而诗的语言是生动的,轻灵的,让人愿意亲近的。说话就是说话,你把它搬到书上,还是说话,只是变成文字了。现代汉语就是现代人说的白话,现代汉语诗歌就是现代白话诗歌。
 
 
        三、很好,谢谢你的回复。在做这个微访谈时,我们在白话诗、新诗、现代诗、现代汉诗和当代诗歌等好几个词语中费了许多脑筋,总觉得没有最为准确的叫法。说新诗吧,那它针对什么旧呢?而且已经100年了,也不能一直这样叫下去。说现代诗歌吧,难道它不包括当代吗?说现代诗,其实好多诗并不现代,难道就要拒绝在这类诗歌历史之外?所以,我们真的很迷茫。所谓名正言顺,为中国百年来新的诗歌找到自己的名字,的确算一个迫切的问题,而且我们还发现,没有准确的命名,应该是中国现当代自由白话新诗最大的隐患。对此我们再次期待你的高见,找到最准确的说法。
 
        谢谢校长。我知道电影圈有华语电影这个叫法。华语,泛指汉语。有华语诗和中文诗的叫法,是针对非汉语诗而言。但华语诗中文诗,可以是唐宋明清的诗。如果说白话诗,它在文学史上有持指,马上让人想到新文化运动和胡适那帮人,好像又回到旧时代了。白话诗属于特定文化时区。新诗,又是中国诗歌自白话诗定了范式后的自由诗的自我命名,是相对于旧体诗而言的。现代诗,强调的是时间属性,但不能道尽当代诗的特质。我知道80年代始,有第三代的称谓,有汉诗的自我认同命名,张执浩小引他们现在还自认汉诗归宿。汉诗,我理解是为特意区别于翻译过来的西方诗,但汉诗这个说法,又让人把唐宋以降甚至以前的古汉语诗也算进来。如果说自由诗,那只是区别于格律而已。要为第三代诗歌运动以来的中国当代诗找个合适的称谓,不是易事。非非,废话,是相当好的,但它们只涵盖一部分诗和诗人。如果考量全体汉语诗歌写作,用“汉诗”是很合适的,如果只是着眼当代先锋诗歌写作,我觉得“橡皮诗”很恰当。
 
 
        四、好的,你的说法有道理,但你也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这种诗,我们已经写了100年了。100年好像不长,但肯定也不短。亲,就你的阅历和学识,在这100里,有哪些诗人、哪些作品、哪些事件和哪些关于诗的言说,你认为是有价值的?有发展的?至少是你记得住的?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必定是一个关于诗歌100年历史的访谈。辛苦,辛苦。感谢,感谢。
 
        先从《诗经》说起吧。《诗经》是中国最早诗歌总集。我对中国诗歌的认识,也是从《诗经》开始的。我记得最有趣的一句诗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说的是一个女子想爱爱了,一个小伙子就去勾引她。我感兴趣的是诗歌的语言形式,就是说话那种的,很直白,很简洁,不弯环倒拐的,读起来很有意趣。后来读诗,感觉凌乱了,主要是西方诗歌流派对中国诗歌的影响,我感觉最厉害的是翻译体诗歌的盛行,对汉语诗歌写作的伤害很大。汉语虽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们使用汉语写诗,至少校长跟我都一样的,我们算是一辈子绑在汉语上的家伙了,因为我们不懂英文或者拉丁文。如果要说,可以开好长一个单子了,我单凭个人喜好说哈。
 
        诗人:

        (1)我觉得胡适那帮人和他们的白话诗,是相当好的,这是一个好时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些深受西方思想影响的中国诗人,传递新思想宣扬新精神,但是用汉语习惯写诗。
        (2)艾青。
        (3)朦胧诗一代,北岛舒婷顾城江河食指他们,但是他们深受翻译体语式影响,从语言角度看,发展空间并不大,所以会很快退出,哪怕后继者甚多。
        (4)第三代诗歌运动,现代主义同盟、莽汉、非非、他们、大学生诗派、语言诗派,包括后来的下半身,都是中国当代诗歌谱系中最亮的明星。这帮人物中大家伙就多了,我单凭记忆和个人喜好说说哈,男诗人杨黎、韩东、于坚、何小竹、吉木狼格、尚仲敏、李亚伟、周亚平、万夏、柏华、石光华、于小韦、小海、杨文康等等,胡冬,必须说的,那艘慢船可以一直开到N个世纪去,张执浩、小引等等等。女诗人翟永明、小安、宇向。
        (5)下半身的沈浩波、伊沙、巫昂、尹丽川。
        (6)橡皮时代男诗人乌青、竖、而戈、苏非殊、不识北、六回、方闲海、横、何三坡等等等等。女诗人春树、袁玮、全金属小昕、浅予、小唯等等等。
 
        诗歌事件:

        第三代诗歌运动(现代主义同盟、大学生诗派、莽汉主义、整体主义)、非非、他们、下半身、橡皮写作、废话写作。
 
        诗歌作品:

        单从震撼我的角度说,杨黎《怪客》《正午》《冷风景》《高处》以及后来的废话诗;韩东《大雁塔》;何小竹《鬼城》和后来的废话诗;吉木狼格诗歌。
 
        诗歌言说:

        杨黎《杨黎说:诗》、《打开天窗说亮话》、《废话语录》
        何小竹关于诗歌的28条言说(没记错的话是28条吧)
 
        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讲一点,为什么这些诗人和他们的诗作我喜欢,我觉得这些家伙延续了中国诗歌真正的汉语传统,从诗经开始,到盛唐诗歌,再到第三代及至后来的橡皮废话写作,他们尊崇汉语语式习惯,诗歌内容上主张生活即诗,诗歌写作上推崇说话式写作,生活中怎么说话的,就怎么写诗,诗歌意识上反对莫名其妙的玄谈和无聊的形而上。
 
        如果照杨黎讲的,那一年在成都南门,他与何小竹吉木狼格三人一个下午茶说出来的后来被人称作废话写作的诗歌理念,我觉得一定是中国当代诗歌史上最了不起的诗歌改造,这个转变直接将中国诗歌带回到诗经时代,也就是盛唐时代那些平实普通简洁明了却十分美妙的日常汉语诗歌写作。也就是盛唐时代那些平实普通简洁明了却十分美妙的日常汉语诗歌写作。这不是后退,而是本质上的进步,是一种回归。相比诗坛其他势力来说,他们的诗歌思想是最先进的,诗歌意识是最前卫的,诗歌语言却是,最汉语的。
 
 
        五、谢谢你回复,让我们的访谈很有价值。在前面四个问题之后,我们觉得有一个绝大的问题必须摆到桌面上来:这个问题,就是诗歌的标准问题。诗歌到底有没有标准?或者说有没有唯一的永恒的标准?笼统而言,“古代诗歌”似乎是有标准的;而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白话入诗,诗歌事实上陷入一种先验的迷惑中:它至今也没有完全确立自身,或者说,它需要像中国古代诗歌一样,确立一个标准码?说白了吧,上追千年下启万世,到底什么是“诗”?期待你指教,并先谢。
 
        要谢谢校长才是。我知道这一路完全是校长将自己长期思考的问题拿来跟我探讨而已,我呢,就在这个过程中再次厘清一些需要明晰的认识。我不敢指教校长,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对诗歌有一个更清晰的认识。校长所谓古典诗歌标准,我理解是诗歌审美标准。以我所知,历史上古典诗论很有名的,刘勰和他的《文心雕龙》,钟嵘和他的《诗品》,司空图和他的《二十四诗品》,欧阳修和他的《六一诗话》,严羽和他的《沧浪诗话》,王国维和他的《人间词话》。自刘勰开始,对诗歌的评说一直延续到王国维集大成,古典诗歌有自己的审美标准,这些标准也影响了后世对诗歌的评说。我罗列一些吧,司空图将诗的风格细分为二十四种:雄浑、冲淡、纤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他很著名的提法有“味外之味”(“韵外之致”)、“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这些都是诗歌审美标准。到严羽,他说“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他最著名的的话是“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到了王国维,他把多种多样的艺术境界划分为三种基本形态:“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他的“境界说”,所谓“无我之境”和“有我之境”,这些,都堪称古典诗歌审美标准,诗词之人也依此等标准衡量自己的作品。综观古诗审美,我觉得共同的东西是这些,有意蕴,有别趣,有境界,讲究言有尽意无穷。
 
        校长说白话以来,现代诗歌没有评说标准。其实这话有误。依我所读,对当代诗歌写作最有价值的言说,来自杨黎的《杨黎说:诗》和《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有何小竹对诗歌的论述。杨黎在自己的文章中具体阐释了多年思考诗歌的结论,也是诗歌写作具体的指导训说,杨黎在文章里面提出了当代诗歌的审美标准。我罗列一些杨黎关于诗歌的评价言说,看看是不是可以对应古典诗歌审美标准:
 
        超越语言的语言,就是废话(我的理解,所谓废话,就是诗)。
        写诗应该:老老实实,准确、具体、简单。
        诗,就是在还原音与形的同时展开自己。
        诗从语言开始,诗的本质就是超语言。
        诗的意义就是使语言失去意义。
        诗反对智慧(这里的智慧,我理解为将诗写成哲学思辨)。
        诗啊,言之无物。
 
        我在读杨黎的这两篇文章时,确实是很挠头的,主要是因为我个人对诗歌的看法跟不上杨黎对诗歌的深度诠释。但是,这两篇文章常读常新,每读一次就能增加对诗歌的新认识。很了不起。
 
        我以为何小竹的言说,也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诗。我也罗列一些他的观点:
        诗就(已经)是我推崇的那种让语言自然呈现的“废话”。
 
        当叙事失去了叙事的功能和目的,成了一堆“废话”,我们说,这就是诗了。不用做出一种“写的”和“诗的”状态,让语言最直接、最单纯、最准确、最有力的呈现。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的实践。
 
        写诗要像说话那样,说出来,就是那样。但写诗,不等于“说话”。
 
        在我看来,杨黎何小竹两人对诗的理解是相同的,在很大程度上跟古诗审美也是相通的。用最简单的语言平实呈现,准确描述,具体形象,就像说话一样写诗。王国维所谓“不隔”就是强调这种写法。有两句诗可以证明这个观点:一是谢灵运的《登池上楼》中两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二是日本松尾芭蕉《楠边》里的:古池塘呀,青蛙跳入水声响。
 
        我不再复述它们的精妙之处,只是想证明杨黎何小竹倡导的诗歌写法。而且,这两句诗,我觉得正好可以证明杨黎所谓“诗的本质就是超语言”。怎么说呢?语言只说出来,诗只呈现自己,诗在语言中,却在语言上,这两句诗美妙就美妙在语言说完了,但你分明感觉到还有东西飘荡在语言之上,仔细品味很舒服,这种很舒服的飘荡在语言之上的东西,就是诗。所谓超语言,就是这个意思。换成古典诗话,就是有韵外之致,象外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瓦雷里说过,表达完意义后,还有存在价值的语言,就是诗了。它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就是言语之外的意趣,蕴味,而这些意趣蕴味,其实就是诗,也就是杨黎所谓超语言的东西。
 
        说穿了,诗是语言的艺术。我讲个故事吧,杜尚送了一个小便器去参加艺术展,取名《泉》。这个便池,如果单单作为便池看待,它就是便池,没有其他任何意味。可是,一旦当它作为艺术品命名展出,它就有了另外的意味了,那就有了艺术的品相。诗,其实一样,如同说话,同样是说话,诗人说出来的和一个不是诗人的人说出来的,区别在于诗人赋予了说话某种意味,很舒服,而一般人说话,就是说话,没有诗的意味。所以说,诗,它也是有意味的形式。
 
        我曾经写过一个系列《我认为的好诗》,选了很多我喜欢的好诗,说了我对好诗的理解,也有探讨“究竟什么是诗”的动机。我想再次借助两首诗,说说我关于诗的意见。第一首诗:
 
        《小鬼》
 
        杨黎
 
        我养了一只小鬼
        有那么大
        在我需要时
        喊一声
        它就出来
        我不需要时
        就把它
        放在手里
        我揣着双手走在街上
        别人看不见它
 
        第二首诗:
 
        《等贵州省下雨》
 
        何小竹
 
        我爸来了
        我妈还没有来
        因为乌江还没有涨水
        只通快艇
        不通慢船
        我妈晕船
        只能坐慢船
        不能坐快艇
        我爸来了
        我爸天天看天气预报
        等着贵州省下雨
       只有那边下雨
        这边的水才会涨起来
 
       两首诗都是废话经典。直白,明了,简单,具体,却深有意味。所谓废话,并不是真的废话,反倒是有意味的言说。它们在“言有尽而意无穷”“诗有别趣”上刚好对应了古典诗歌的审美标准。凡废话经典诗作,都有这样共同的特质,所以我上次说废话诗其实是传承了汉语诗歌特质的好诗。由此,我觉得我可以说一说什么是诗。
 
        诗,是语言的艺术;诗,就是有意味的说话。
 
        我是不是太他妈正经了,打个比方吧。诗如性交,女人高潮了,是诗,男人射精了,是诗,而女人男人同时高潮、射精了,就很诗。否则,就不是诗。
 
 
        六、谢谢你。关于中国百年诗歌的访谈,问题还多,但已大致有数。这里,我们想用一个古老的问题作为我们访谈的结束,那就是你为什么写诗?或者说是在今天,世界已经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而你为什么还写诗?写诗,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当我明白我们都是向死而生后,我对很多东西都失去兴趣。我不喜欢带小孩,不喜欢上班,但我还在上班,是要挣钱活命,我也不太喜欢交朋友,我的朋友圈很小。我的生活很简单,上班,下班,在家,出门玩,就这些。等死的过程有点长,除了打麻将,看电影,看奥运会,看足球(以前长期看,现在少点了),我发现写作是很愉快的事情。那就写东西玩吧。我待在小地方,世界变化不变化,好像跟我没多大关系,我也很少在意世界的变化。多年写作练习下来,我的体会是:写作,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我写诗,也写随笔,写小说,还说说电影。我觉得写作是很牛逼的,很有创造性的事情。在我看来,写诗跟性爱一样,都是很享受的事情,令人着迷。所以,我一直写诗。
 
        谢谢校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七、哇,各位大侠:访谈完了,我们才发现是六个问题。而我们算了一下,六个问题不吉利。所以,我们必须麻烦你,再回复我们一个问。不过这个问比较简单,也很好玩。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不回复。一定。我们的这个问题是关于写诗与性的关系的问题。也就是说,写诗对你的性想象和性行为有没有影响?期待你的回复,多谢多谢。
 
        老实说,电影对我的性行为很有影响,是电影教我一些性知识的,你也知道,这个屁国家连个正式的性教育课程都不开设,学生娃儿要想获得性知识甚至性技巧,只有在网上去找。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那是2004年,我刚学会上网,有一天,你看,好多故事都发生在,有一天,是晚上,我去网吧。刚进去,就看见两个八九岁的男娃儿蹲在地上,正对着一台矮柜电脑看A片,那是打真军的性交电影。那个时候我们这边网吧刚兴盛,管制不严格,性爱电影随便找随便看。我觉得好耍的是,两个屁娃儿在一堆成人里看黄片,这个场景显得有点滑稽。网络洪水啊,淹没一切(笑)。后来我想,我们几乎一切性知识都是电影教会的,而性想象就更是毛片的功劳了。说这些,我是想说,写诗对我的性想象和性行为基本没有任何影响,相对于《安娜的情欲》而言,诗对性的影响,太小case了。
 
 
        彭先春,绵竹人,第三代诗人,写作者。《Z诗》编委,业余电影研究者。
 
 

 
        李霞回答
 
        一、你认为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的成功是什么?没成功的话那最大的问题又是什么?谢谢你的支持,我等着。
 
        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的成功是学会了说人话,尤其是扔在了"西方诗歌”这条拐杖后。神话不是人话,鬼话也不是人话,但是现在大批笑话想代替人话,需要警惕。
 
 
        二、谢谢你的回答。对于第一个问题,几乎都给了中国当代诗歌肯定。而这种肯定,都和语言紧密联系。那么我想请教你,中国当代诗歌究竟为现代汉语提供了什么新机制和新内容?顺便再问一句,现代汉语和古白话又有什么本质的差异?期待你独特的高见。
 
        这两个问题都很费脑子。当代诗歌给现代汉语提供了新机制是平民精神新内容是多元气质。现代汉语是以几乎所有人的语言交流为基础,而古白话要形成书面语恐只能以贵族士大夫少数人的语言交流为基础。
 
 
        三、很好,谢谢你的回复。在做这个微访谈时,我们在白话诗、新诗、现代诗、现代汉诗和当代诗歌等好几个词语中费了许多脑筋,总觉得没有最为准确的叫法。说新诗吧,那它针对什么旧呢?而且已经100年了,也不能一直这样叫下去。说现代诗歌吧,难道它不包括当代吗?说现代诗,其实好多诗并不现代,难道就要拒绝在这类诗歌历史之外?所以,我们真的很迷茫。所谓名正言顺,为中国百年来新的诗歌找到自己的名字,的确算一个迫切的问题,而且我们还发现,没有准确的命名,应该是中国现当代自由白话新诗最大的隐患。对此我们再次期待你的高见,找到最准确的说法。
 
        用当代汉诗较好。现代诗,有时是现代主义诗歌的简称。白话诗,无法包容隐喻诗。新诗,百年了,也旧啦。现代汉诗,现代史的概念与现代诗史有较大区别。
 
 
        四、好的,你的说法有道理,但你也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这种诗,我们已经写了100年了。100年好像不长,但肯定也不短。亲,就你的阅历和学识,在这100里,有哪些诗人、哪些作品、哪些事件和哪些关于诗的言说,你认为是有价值的?有发展的?至少是你记得住的?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必定是一个关于诗歌100年历史的访谈。辛苦,辛苦。感谢,感谢。
 
        三十岁前,这四个问题一锤定音。四十岁后,这四个问题一直在变化中。最近我关注的诗人是杨黎,沈浩波,皮旦,刘川,姚风,于坚,韩东,臧棣,西川,管党生。观点对我写作产生影响的有周伦佑的非非说,杨黎的废话说,皮旦的垃圾说,南北的禅诗说,沈浩波口语说。作为一个诗评者,我知道当代人评说当代人多为妄言。
 
 
        五、谢谢你回复,让我们的访谈很有价值。在前面四个问题之后,我们觉得有一个绝大的问题必须摆到桌面上来:这个问题,就是诗歌的标准问题。诗歌到底有没有标准?或者说有没有唯一的永恒的标准?笼统而言,“古代诗歌”似乎是有标准的;而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白话入诗,诗歌事实上陷入一种先验的迷惑中:它至今也没有完全确立自身,或者说,它需要像中国古代诗歌一样,确立一个标准码?说白了吧,上追千年下启万世,到底什么是“诗”?期待你指教,并先谢。
 
        诗歌如果有标准,也是在不断接近标准的路上。诗歌的标准一旦定型了标准化了,诗真的就成尸了。
 
        想知道什么是诗时,就想想什么是人吧。想知道先有语还是先有诗,就想想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吧。
 
 
        六、谢谢你。关于中国百年诗歌的访谈,问题还多,但已大致有数。这里,我们想用一个古老的问题作为我们访谈的结束,那就是你为什么写诗?或者说是在今天,世界已经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而你为什么还写诗?写诗,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写诗的原因,仅仅因为喜欢。我写诗的好处是写诗满足了我的喜欢。
 
 
        七、哇,各位大侠:访谈完了,我们才发现是六个问题。而我们算了一下,六个问题不吉利。所以,我们必须麻烦你,再回复我们一个问。不过这个问比较简单,也很好玩。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不回复。一定。我们的这个问题是关于写诗与性的关系的问题。也就是说,写诗对你的性想象和性行为有没有影响?期待你的回复,多谢多谢。
 
        端午节后上班第一天下午,见台湾诗人杨平,酒后,二十三点多睡觉前看到这个问题。肯定有影响,但影响大小,也可忽略不计。还有一情况,也许与这个问题间接有关,就是河南许多诗人,至少三分之一,找对象或谈恋爱与写诗有直接关系。
 
 
        李霞,诗人,评论家,书法家,摄影家。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并发表作品。现为河南工人日报副总编辑,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大河》诗刊主编。任第三届中国桂冠诗歌奖评委。网络诗选《汉诗榜》的策划者与组织者。《汉诗观止》的撰写者。第三届中国桂冠诗歌奖评委。出版有诗歌及评论集《一天等于24小时》《分行》等等。
 
 
        第十一波:魏天无、秦风、何小竹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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